“大概就是这样，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再回忆起这些事，我只感觉身心俱疲。
星璇默默地听完我这个血腥而又残暴的故事，往我杯子里添了热水。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星璇放下茶壶，温和地看着我：“阿岚姑娘，很抱歉，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我明白你复仇的初衷，也理解你的怨恨……你一路撑过来，一定很不容易。”
“家师曾告诫过我，不要轻易干涉他人因果。现在我知道了你的故事，也懂了你的苦衷，我不会阻拦你。只是，你真的愿意向梼杌献出生命吗？”
我还未回答，只听傲狠在我体内喊：“你这心机小子，光明正大地诱惑她过河拆桥是吧？”
“前辈，你也不算亏了，你住在人家身体里，偷吸了多少精元？要不然阿岚姑娘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差。”星璇回怼，“你这么骗人家，良心不会痛吗？”
“反正她迟早是我的，我提前拿点东西又不过分。”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是想劝我放弃复仇吗？”
或许是我太过尖锐，星璇眸光闪烁了一下，叹息：“不，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太可惜了。”
“我没有资格劝你原谅或者放弃，因为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但你真要为了这帮人放弃性命吗？你阿姐会愿意看到你为她这样做吗？”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第一次赤裸裸的将自己的仇恨展现在星璇面前，“凭什么他们将人虐待致死，还能继续无忧无虑、高人一等地活着？就因为他们是皇亲贵胄吗？书上都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做到的少之甚少。”
“难道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只能当砧板上的鱼肉？我不服气，既然公堂上给不了我公义，那为什么我不能自己讨？”
“他们这么对待我姐姐，我用同样的方式还给他们，又有什么错？用我一条命换他们四个，我不后悔！”我语气中不带一丝犹豫。
“我很感激傲狠，如果不是他，我或许早死在监狱里了；就算能捡回一条命，也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物罢了。但幸好我遇到了他，我还能复仇，这是多少普通人都求不来的机会。”
“……阿岚姑娘。”星璇看了我良久，最后低下头，“我明白了。”
他的表情很纠结，我看不懂他在考量什么。
“我之后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星璇起身告辞。
“我送你。”
离开之前，他似乎是下定决心般转头看向我，眼睛温柔而坚定：“阿岚姑娘，我会帮你的……一定有什么方法，既能让你好好活下去，又能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不会有的。
面对恶人，永远要比他们更强势，更凶恶才行。
可是我还是很想让自己去相信他，于是我点头：“希望如此吧，谢谢你，小仙师。”
看着星璇的身影慢慢融入黑夜之中，我的情绪也跟着冷下来，刚刚爆发出的强烈恨意又被我收进了内心。
我默默地收拾着茶具，只觉得好累，想快点去休息。
“小病猫，你可真是相信他，什么都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了。”傲狠又化形出来，叉腰看着我。
“我们契约里没有星璇，所以只要他不干扰我复仇，我就当他是个朋友。”
“朋友？呵。”傲狠嗤笑一声，凑到我面前，眼中满是讥讽，“你喜欢他。”
我别开头，不看他的表情：“我没有。”
其实傲狠说对了，我很喜欢星璇；他这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也只有他，在知道我这么极端的想法后，还没有弃我而去吧。
在我去京兆尹击鼓鸣冤前，所以的亲戚都在劝我，叫我不要记恨贵人，钻牛角尖；出狱后，他们都离得远远的，生怕和我扯上关系。
我知道他们怕惹上麻烦，我不怪他们。
但真的有人对我伸出援手时，我才感受到，这双手有多温暖，让人想要永远握住。
“你心虚了。”他似乎生气了，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出卖我，我一定会让你死的比那个长怀王更痛苦。”
“……”我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喜欢他又怎样？喜欢有什么用？能让恶人下地狱吗？我不会放弃复仇，也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但是我也告诉你，记住你之前的承诺，你不能伤害我的亲人朋友。”
傲狠翻了个白眼，冷哼两声：“凶什么凶？不就是不想让我吃那个小白脸。”
“不只是他。”我强调。
“行了行了，谁知道你有哪些朋友……等干完了你这单，我还要找洞府恢复呢，不会节外生枝的。”
交谈到此结束，我正打算熄灯就寝，却发现傲狠仍杵在那里，便问：“你干嘛？大晚上站那儿很吓人的。”
“……小爷我饿了。”
“等着。”我站起身朝厨房走去，放了一碗血给他，伤口仍淌着血，我疼得咬紧牙关，正准备敷药，就看见傲狠一个闪身进来，托起我的手腕开始舔。
我有些气虚，只能无力地推了推他的头：“你的血在那边。”
“别浪费了。”他直接控住了我另外一只手，专心地吸起血来。
傲狠的这个化形看着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实际上个子很高，力气还极大，我挣脱不得，只能被动地靠在桌边。
伤口的痛感似乎在减少，我的思绪也从集中到发散。
傲狠的柔软的短发擦过手腕，带来一阵凉意；他头上那一串彩色玛瑙珠子，看着冰冷，又有几分古老的异域感；或许是夜深了心思分外敏感，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
这么看着，这家伙还真像个人。
可他终归不是，人类不会天天都想着吃人。
“好了。”傲狠放开我，他满足地舔了舔嘴唇，被血染过的唇分外得红，与他眼角的两抹赤色相得益彰，倒削减了五官和表情的桀骜，显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艳丽来。
这皮相不知道从哪儿偷的，倒是漂亮得过分。
我移开目光，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道不显眼的红痕。
“我去睡觉了，你记得把碗洗干净。”
第二天下午，星璇还是没来。
“他今天不会来的。”傲狠双手抱臂靠在门边，“别像个弃妇一样在这眼巴巴等着好吗？”
“……谁等了。”
“还嘴硬。”他跳下来，搬个小板凳坐到我旁边，歪头观察我，声音怪腔怪调，“人家肯定是被你的话吓到了……道门这帮小畜生，最见不得人死了。你要去杀人，他没拦着你就不错了，你不会还想跟别人成为亲亲好朋友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话可真多。我就是在想接下来该杀哪个而已。”
“……”傲狠笑了，“那你要小爷我杀哪个呢？”
“肯定是斐宁公主啊，白胡子老头不知底细。”
“哟，人家公主跟你的心上人可是朋友哎，你就不怕他阻拦我动手？”傲狠又开始嘴贱，笑吟吟地看着我，“还是说，是某人吃醋了，觉得自己比不过别人，于是干脆把情敌杀了？”
真想给他两巴掌。
我冷哼道：“他说过不会阻止我的，所以你直接动手，别脑补这些有的没的。”
“急了急了。”他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弯弯嬉皮笑脸，看到我杀人般的目光后终于才认真了点，“知道了，就杀她。”
傲狠是个行动派，晚上直接就去了，可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回来。
倒是星璇来了。
“阿岚姑娘，你的状态要比之前好一点了，看来梼杌并没有再偷吸你的精元了。”
我却问他：“星璇，你知道昨晚斐宁公主在哪儿吗？”
“昨日有宫宴，公主应该去宫里赴宴了。”星璇看出我的紧张，“怎么了，是不是梼杌出什么事了？”
这家伙，为了杀人居然杀到宫里去了。
他不是说过宫中有真龙之气，会限制自己的行动吗？
我将傲狠的行动告诉了星璇，虽然这是复仇，但看到他温柔的眼睛，总感觉莫名有些愧疚。
“原来是这样。”星璇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我今日来，一是帮你看病，二则是想告诉你有关于宫里的一些事。”
“刚到京城时我就觉得奇怪，这里没有任何邪祟出没，就连中元节都风平浪静得过分。一开始，我以为是梼杌的煞气所致。可后来仔细想想，梼杌的实力还没有恢复到这种水平。”
“或许，是京城中有许多能人异士，将妖邪镇住了？”我提问。
“也不太可能。京中的道友数量倒是不少，但修为强大的寥寥无几。而且，我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可疑气息。之前我问过方丈大师，但他叫我不要多管。”星璇摇头，“昨夜我在静鸣山上打坐，察觉西方向传来一股微弱、但有极深怨念的气息，而这股气息并不属于梼杌。”
“静鸣山西方向，是皇宫？”
“除此之外，梼杌的失联也很可疑。它虽然恢复不多，但不至于被天子的龙气伤到。它更不可能逃跑，罗盘显示，梼杌就在皇宫方向。”
星璇下定结论:“我怀疑皇宫内部藏有邪祟。你曾提到过令姐死前的记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令姐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
“……”皇宫里面发生的事我不清楚，傲狠说他没法打探，但当时那个白胡子老头刺穿阿姐心脏一事确实很可疑。
宫里杀人，一般都不是用这种手段吧？
看着我陷入沉思，星璇又道：“我如今要想法子进宫一趟，今日过来，就是想提醒你，先不要贸然行事，或许真相并非只有你看到的那样。”
“我明白了。”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我也明白星璇的好心，“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进宫啊？我跟傲狠之间有感应，若是那邪祟强大，说不定还能帮到你。”
若是调查到了真相，说不定能叫傲狠直接动手，总比白白等着强。
“这……”星璇犹豫了。
“可以吗？”我热切地看着他。
“好吧。”他最后还是没拒绝我，“那阿岚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