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间寒月，惨白若水；险崖孤影，少年心殇。
“拟其形，蜿其脉，精气汇之，形体巨力!”
少年手掌摊开，水蛟力法法决置于手上，默默念叨出声。
有着修习蛮牛力法与狂狮力法的经验，何凡对此早已心知肚明，所谓力法，专攻肉体，用来提升身体强度与肉身力量，其最简单的修行方式便是模拟动物形态，借助法决发挥体内“兽力”!
如蛮牛冲撞，狂狮飞扑，这水蛟力法讲究的便是人在水下的功夫，简单来说，便是弄潮，而水蛟力法的拟形一道则是“扭”!
炼至大成讲究身若水蛟，得几分水蛟巨力，面对数丈巨浪，亦能破浪而出，纵横四海!
“如此看来这水蛟力法还需去那江流中练习!”
“水中力法配上那水中戏，不知顶不顶得住这万里龙须江的滔滔巨浪!”
耳畔是百丈崖下，滔天巨浪，拍岩击石，声若雷霆；又若百军冲锋，声势浩荡!
说实话，何凡心里并无太大把握，龙须江之险，天下卓绝!要以肉身硬撼，以人力相博，宛若以卵击石!
“虽然没把握，但还需背水一战啊!”
收起法决，少年轻轻抬头，不知是不是因为秋时将至，今夜的月亮，白若明镜，寒若冰霜。
一双漆黑眸子，倒映寒月晓纱，薄唇微启，寂寥徒生，绵延思乡情。
“爹，娘，我终会替你们报仇的!”少年平静如水，如述家常。
谁能想到，白日兴风作浪，无恶不作的小霸王在这寒月下，独对空山，暗吐心声。
“有人说态度是心灵的面具，那我这面具，可曾有人看得穿？还是说我自己都沉浸其中!”
少年的话，寂静黑夜中，尤其显得诡异!
脑海中，数年前的景象，亦如昨日，泛滥心头。
“小娃子，你这青梅真是鲜呀，要不给老人家一个!”
“小娃子可真乖，哈哈!”
...
“我俩都是天上的仙人，你愿不愿意随我们修仙去啊!”
……
“空冥老儿，你居然暗中下毒，谋图我智道精髓，今日便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成全你!”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占天仙，算计一生，最终却栽在你这宵小手中。”
“小家伙，竟然让你看见了，那我们二人也算有缘，便送你一场造化!”
……
画面戛然而止，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脑海中传来，使得何凡无法再回忆下去，再看额头，背上，早已冒起层层冷汗，寒风一吹，少年瑟瑟发抖!
眼若寒霜，冰芒毕露!
青梅村，梦里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地方!
孩童时，一日仙人至，各唤为空冥老人，占天老仙!
二人来去匆匆，以一青梅结缘，带走村中孩童何凡，何凡刚十岁，成为霞云宗杂役弟子，分得两块药田，日夜照料!
有一师兄，唤为朱浩，便是之后被他用钉耙所杀!
少年初至时，懵懂无知，空冥老人令那朱浩代为照料，谁知朱浩生性懒惰，性格顽劣，不仅不尽照料之责，反而对何凡剥削压迫!
不仅将自己名下两片药田交付何凡管理，剥夺其日常俸禄，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强加虐待。
空冥老人好远游，常年在外，游山玩水，每逢归际，却又被那朱浩拦住，使用手段威逼，不许何凡告状!
孩童胆小，只能每夜蜷缩在被子中，露出满身青痕，暗暗流泪。
杂役弟子，地位低下，不入宗籍，不具人权。
两年蹉跎，少年度日如年，思乡情切，手中攒下灵石，想以此为路费，寻个机会，回那青梅村去。
也正是在那一日，何凡带着五十灵石，就要去寻空冥老人，以求还乡!
可不巧遭那朱浩阻拦，朱浩贪财，觊觎何凡手中灵石许久，那日终忍不住，拦下何凡，夺走灵石。
何凡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场景。
看着大摇大摆离去的朱浩，何凡心中一紧，如一双大手狠狠捏住心头一般，过分压抑，这是希望被剥夺的感觉。
成年累月积攒的怨气带着盛怒，驱使着何凡拿起那柄钉耙，由于日常抓取药肥，钉耙五尺，每道尖端闪着刺眼寒光。
钉耙落下，那朱浩脑袋开花，五道尖钉，深深刺破头骨，扎得极深，何凡怒火攻心，双手用力往后扒拉，那钉齿碎裂头骨，继而半块头骨被直接撕裂，带着红的白的，稀里哗啦往下淌!
朱浩尸体，缓缓倒下。
一些碎块浆液，往少年布衣，脸庞上溅去，温热粘稠的触感，微微让何凡一失神，回过头来，见到朱浩已躺在地上，脑袋如西瓜般裂开，直到此刻依然流淌着红白相间的液体。
何凡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师兄!
此时脸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何凡跪地直呕，先前的怨恨，盛怒早已被惊慌，恐惧代替，他不敢去看朱浩的尸体，哪怕只是一眼。
他的胃中翻江倒海，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脚发软，酥酥麻麻，没有半点力气。
泥泞药田小道上，一个瘦小身影，抓住药田围埂，慢慢撑着自己身体站起来，而后东倒西歪，如失魂落魄般，摇摇晃晃向栖凤阁走去。
他要赎罪!
向自己师尊赎罪!
他身形单薄，漫天黑云间，更似一黑点，渺小卑微!
那日天空，黑云密布，如大军压境，本就看的人心情压抑，这平日丹火热烈的栖凤阁在今日，也落寞下来，黑漆漆的，无往常半点盛况!
阁门半掩，待到走近才发现，其内依旧有着丹火，只是丹火数量，稀薄至极!
何凡不敢吱声，喉咙中像有着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胸闷得厉害。
待到他半个脑袋伸进门内，一抹刺目白光，自他面门冲入，瞬间他便头痛欲裂，晕死过去!
睡梦中，一处白景，如漫然仙境，不见尽头，不见山川楼阁，平坦广袤，似乎无边无际。
忽而一道白影闪过，踏空而立，身形虚幻，如无芯之烛一般，缥缈而动，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看其面貌，是占天老仙，智道修士，此时变成这般模样，极为怪异。
“小子，你我相见，是缘分，亦是你的福气!只可惜，我占天老仙死的不明不白，不过空冥老贼，你图我传承，我也定不会成全于你!”
虚影自言自语，面目表情，依旧如真人般，生动形象，恼怒时的眉毛狰狞，皱纹深入，宛若凡人，只是口中之言，说得何凡云里雾里，极为不懂!
虚幻梦境内，何凡身心沉浸于此，先前杀害朱浩一事，也完全被放下，不知搁置到何处去了!
“仙人，你是……”
何凡心中惊慌迷茫，连嘴舌都不利索起来，话到嘴边，却阐述不出。
“小子，我乃上三宗衍天宗首席长老，占天老仙，今日被那空冥老人图谋智道，谋害于此，碰巧遇到你的到来，我的智道传承，你可愿接受？”
虚影淡淡开口，它目光极为凝重，如托孤一般，深切看向面前孩童。
“我愿意!”虽然不知那智道传承为何物，但心底直觉，促使着何凡接受下来!
“哈哈哈，好，吾之传承方式，神秘异常，它如无形碎片般游散全身，无形无色，无影无踪，融入你的生命精华，唯有待你开窍之日，受天道残片吸引，它才会随着丹窍形成，缓缓成形!”
“在此之前，无人能强夺于它!”
何凡点点头，那开窍一事，他早已心驰神往，自入宗起，思虑最多的，便是那开窍一事，因为那外门弟子的身份，自己极为羡慕!
“你且莫急!”虚影忽然提醒道!
而后无边白色虚界内，一道光墙，突然出现，长、宽各数丈，浮于半空，其内画面，如电影般展开!
“这是？青梅村？”开头一幕，何凡便惊讶出声，没想到自己魂萦梦牵的地方，会以这种形式再次出现。
而后画面，便突然间惨暗下去，两道身影，仙气飘飘，凌空而立，手指弹动间，道道人影，化为血雾。
整个青梅村，百户人家，包括自己父母，无一幸免，原本青葱幽静的青梅村，在画面中，已成一片废墟，殷红鲜血，将其染的血红。
何凡看清了，是空冥老人和这占天老仙。
二人踏空而行，来到青梅村中央，腰间金纹锦囊，金线一拉，漆黑小口缓缓展开，血红大地上，血气凝结，最后形成牛首大小般血球，而后经手压缩，一枚暗红血丹，便现于手心。
两人放声大笑，肆意畅谈，如屠杀猪鸡兔狗一般，飘然而去。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何凡只觉得自己胸口苦闷，就像一双无形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白，双耳失聪，完全遗失在这苍白世界中。
啪嗒。
最后，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顺着脸庞，滑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轻轻掉落在地面上。
他发现自己就连哭泣都不会了，此次的一滴清泪，比以往数次都要...撕心裂肺!
“哼!”
一道冷哼，将他拉回幻境，占天老仙虚影越加透明，隐隐有着消散之象。
“修炼一途，本就仙凡永隔，仙便是仙，高高在上的仙，这些凡人给你的杂根败柳，七情六欲，理应早早剔除!”
“不瞒你说，我这道不用多久，便会暗自消散，那空冥老头对你身上智道传承定有图谋，自今日到你开窍，那空冥老贼会百般维护你，至于之后，便看你造化了!”
话音落下，虚影畅快长叹。
“言尽于此，空冥老贼，吾虽不能报仇雪恨，但死前也定让你不痛快!”
“哈哈哈哈哈!”
虚影放声大笑，身影亦随之颤抖，抖动幅度逐渐增大，进而下身处迸出碎块，自上而下，全部化为碎块，如青烟袅袅升天，再化为细雾，完全消散而去。
白景幻境，只剩下弯着腰肢，双手撑膝的何凡，突如其来的打击，如雷霆贯耳般的噩耗，今日连番事件，在他脑海中激战，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而后整片幻境慢慢消失，何凡意识再度回归身躯，待他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苏醒的何凡，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似乎一切都变了!
先前泛着童真的双眸，开始变得漆黑幽暗，如暗藏巨兽的平静深潭。
自此后，白日里，空冥老人前，他是那个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小霸王，唯有夜里，少年才会撕下一整天的伪装，静静的与自己的内心独处一段时间。
于他而言，传承一事，颠覆了何凡对仙的认知，杀掉了那个青梅村娃娃，留下来一个魔心少年。
“呼~”
“虽然过去许久，但回忆起来，心里依旧丝丝作痛呢!”少年对月，淡淡开口。
占天老仙的传承，他又不断寻找，但正如幻境内所述，无色无味，无影无形。
时而碰巧寻到的也只是一些残破记忆碎片，让何凡能够微微领略一下占天老仙生前的见识。
何凡再度闭上眼，感受着身边冷风拂面，听着蛐蛐虫声，嗅着山花泥土芳香。
心旷神怡，有若重生，一身疲劳，皆都散去。
“这个时间，也该回去了!”
“那玉女峰赔偿，想来不便宜，这几日那空冥老头有的忙了!”
“也罢，开窍之日就在月底，近在眼前，细细算来，也就十几天光景，接下来，还是赶快将水蛟力法和蜉蝣力法习会精通罢!”
……
一袭白衣，缓缓转身，向那丹火大作，彻夜通明的栖凤阁旁边的低矮小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