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阴暗潮湿，时不时传来犯人被暴力审讯时的嚎叫声。
我缩在墙角里，因为地牢里空气污浊，身体又不好，咳嗽声不断。
“小妹妹，你还好吧？”同牢房的是个衣着褴褛、胡子拉碴的大叔，“你也是因为那老王爷的破事被抓进来的？”
素来风流的长怀王死在了自己建造的精致别苑里，肠穿肚烂，头还被割下来放在摆满精致菜肴的桌子上，可别苑守卫严密，从未有何可疑之人出入。
长怀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身份尊崇，如今却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圣上大怒，命京兆尹和大理寺彻查此事。
官府实在找不出凶手，于是将与老王爷有矛盾的人都扣进牢里，一个个排队审讯。
明明有些人是受害者，却还是被逮进来。因为长怀王是权贵，就算他无恶不作，他的死还是能激起惊涛骇浪。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嗯。”我并不想多说话，一开口就嗓子疼。
“这帮畜生。那老匹夫糟蹋了多少好姑娘，我的女儿就是……唉。”大叔听此话，气愤地捏紧拳头，“如今这帮狗官为了抓人，把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算上了。”
这个长怀王常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尤爱寻找民间的貌美女子，掳回别苑。
据说他还有特殊癖好，常常鞭打、虐待那些女子。
我的姐姐就是因此而死的。
想到这里，我捏紧了拳头。
我本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父母早亡，和姐姐相依为命，在京城一同过着安生日子。
却不想姐姐被那老混蛋看上，强行带走了。
姐姐死后，为了帮她申冤，我走遍了官府，可都无济于事。
因为在申冤时得罪了贵人，还被下狱。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关进监狱了。
脑海中响起一个幼童般的声音，语气顽劣：“小病猫，你旁边这个大叔看起来味道不错，我想吃他。”
“傲狠，别开玩笑。”我悄声说。
“我就喜欢吃善人，他们的味道可比那个老王爷好多了。”说着，它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呸呸”两声，“那老东西的血肉都是臭的，我勉强才能找点心肝果腹……现在我饿了。”
“这是在牢房，你且忍忍。”以前傲狠若是饿了，我都会拿尖刀划破手臂，放血给它喝。
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
第一次坐牢时，我差点死在狱中，是傲狠救了我，后来我与他签订了契约。
它为我复仇，我饲他血肉。等复仇结束，它便会吃了我。
我并不知道傲狠是什么东西，但大抵能判断出它不是善类。
可我没得选，我希望能用自己最后的价值，替我姐姐和那些死去的姑娘讨个公道。
长怀王的“仇家”抓得不少，塞满了十几个牢房，这审讯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正当我以为要待上好几天时，官差却突然领了一个人过来。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看着大概十六七岁，皮肤很白净，五官清朗俊秀，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眉间一点朱砂，看着颇有几分不凡模样。
“小仙师，都在这儿了，您慢慢看。”官差全然没有对待我们时的嚣张样子，反而跟条哈巴狗似的。
他是仙人？不会看出傲狠吧？
我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早该想到的，皇室这么大权力，怎么可能找不来高人。
趁他此时还隔着好几个牢房，还未能注意到我，我忙叫傲狠从我身体里出来。
“你胆子也太小了。”它冷嘲，但还是悄悄化为一缕黑烟，贴着地面钻出了牢房。
小仙人看了一会儿，随即点出几人让官差带出来，这里面不出意外就有我。
该死。
“剩下的人都可以放了，这几人我自会带回去盘问。”小仙人的声音明明很轻柔，却让我浑身泛起冷意。
要不然，叫傲狠把他杀了？
不行，先不说此人能力如何；傲狠若是在此处杀了人，我倒是能走掉，但牢房里剩下的人可就要受无妄之灾了。
而且复仇一事，恐怕也再没有着落了。
思索之间，就已被带到官府门口。
“星璇，你这么快就确认杀害皇叔的犯人了？”一个明媚少女从马车上走下来，她肤如凝脂，相貌姣好，一身绫罗珠宝，光彩照人。
这人我认得，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斐宁公主，也是我复仇名单上的人。
众人慌忙行礼，我虽恨她，却也不得不暂时低头。
没想到她居然注意到了我，袅袅娜娜地移步过来，一双美眸带着诧异：“居然是你？当初你可怜巴巴跪着求本宫，没想到却有这样狠辣的心肠，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初我为申冤去京兆尹击鼓鸣冤时，斐宁公主的轿撵刚好路过，我病急乱投医，冲撞了她。
我没回话，只是垂着头。
斐宁公主也不再理我，而是转身朝着那个小仙人，语调活泼:“星璇，自从护国寺一别后，好久没见你了……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回公主，在下要带他们回护国寺再观察一番，就先告辞了。”被称作星璇的少年仙人则这样回她。
“本宫刚好要去护国寺上香，跟你一同去吧。”斐宁公主说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一行人浩浩荡荡，斐宁公主的马车走在最前面，丫鬟侍卫随行；星璇则带着我们走在后面。
一路上公主多次与那小仙人搭话，甚至为了方便说话，还特意让马车慢下来，与他平行。
我没关注他们说什么，反正都是些我无法触及的人，没心思八卦。
只可恨我这身体实在太差，一路上咳嗽不止，被身后的官差赶了好几回。
“姑娘的病我虽看不明白，但这瓶清心润肺丹可起到止咳的效果。”星璇竟然注意到了我，还主动递过来一个小瓷瓶子。
不知他底细，我忙摆手拒绝：“多谢小仙师，不过我吃过药了。大夫说，再喝别的药容易药性相冲。”
其实我没去找过大夫，我的身体自从第一次坐牢后就垮了，反正最后也会被傲狠吃掉，也就不多费心思了。
何况我当初为了打点官差，花了家里大半积蓄，如今剩下的钱也不够看病了。
星璇歪了歪头，疑惑道：“姑娘不是被关了一天吗，怎么吃的药？”
“……”我咳嗽两声，“是贴身带着的药丸，昨日刚好吃完了。”
“人家给你你就好好收着，非要这样小家子气，做给谁看？”斐宁公主的声音从马车帘子里传出来。
听她此言，我不好再推辞，匆忙道谢收下药瓶。
这公主，好大的醋意。
若不是我现在要谨慎行事，非得好好激她一激不可。
星璇的观察很简单，就是众人站到佛像金身之下，撩起袖子露出手臂，由他拿扎上两针，再问些问题即可。
我无法溜走，只能如坐针毡地等着，祈祷自己不要被看出来。
“我观你眉间有血色，这是怎么回事？”已经问到我身边的壮汉了。
“启禀小仙师，俺是干杀猪营生的，平日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明白了。”星璇略一点头，随即来到我面前，让我撩起袖子扎针。
我只得忐忑不安地照做，心里盘算着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如何。
遮挡的衣袖被揭开，露出的手臂上有着数道伤口，深浅不一。有的已经淡成了红痕，有的还在结痂，苍白的皮肤与赤色红痕相称，看着触目惊心。
“这是……”星璇微微瞪大了眼，手上的针灸一时犹豫该不该扎下来。
我故作平静:“小仙师不必害怕，这些有的是鞭伤，有的是我自残划的。”
这些伤口其实不是自残来的。
有些是之前坐牢被打的，其他的则是为了给傲狠放血划的，它不是每次都会帮我处理伤口。
“自残？”小仙师怔愣了一下，“为何？”
这话我不想接，只冷笑了一声：“我们为什么会被抓进牢房，小仙师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
听我此言，在场的其他人也愤慨起来，但大家都不敢对星璇说什么，只是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星璇察觉到不对，也不再问下去，继续检查起其他人来。
怒气渐渐散去，我又忧心忡忡起来:若是被发现了，我该如何是好？
所幸星璇没说什么，只是安排大家今夜在此住下，明日就送众人回家。
可能他早就发现了，但想让我放松警惕，好半夜偷袭？
思及此，即使连续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我也强撑精神，一有困意就猛掐自己。
“累死了累死了。”直到半夜，傲狠找上了我，“你居然在这种地方，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你不怕佛像吗？还有，这里似乎有个仙人。”
“什么破玩意儿，小爷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我可不是普通的小妖。”傲狠化形成为一只猫儿大小、嘴边有獠牙的小老虎，跳到我膝盖上，“今天又吃了一嘴臭肉，我把第二个目标也杀了，只剩两个了……现在我饿了，我要喝血。”
“这里没刀，我怎么给你划伤口？”我看它张大了嘴就准备一口咬过来，急忙制止它，“就你这口牙，我最少也得被撕下来一块肉。此处有仙人，还是小心点好。”
“啧，真麻烦。”傲狠明显有点不开心，但也不得不听我的。
它“嘭”的一声变成我的样子，托着我的手正准备下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化形成一副少年样子，才心满意足地下口。
傲狠化形的少年模样极好看，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眼尾一抹淡淡的赤色，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妖冶。及肩短发散乱披着，头上只带了一串漂亮的玛瑙饰品，让他看起来桀骜不驯。
少年身着方便行动的窄袖短靴，衣服以红色打底，右肩和下摆拼接了五彩缤纷的布料装饰，异域感满满。
“你……你这是干什么？”伴随着痛感，我还恶寒地起了层鸡皮疙瘩，想挣脱却被他制住。
待它喝饱了，才回答我：“我这叫照顾食物的心情。你们这个年龄段，不都喜欢这些吗？”
“……真是恶趣味。”
它却没脸没皮地凑过来：“呵呵，你可别对小爷我动心哦，不然被吃的时候会很难受的。”
傲狠虽然嘴贱，但办事很稳当，很快这起命案就被发现了。跟长怀王那事一模一样的手法，一模一样的凶残。
护国寺这边得知消息后，很快就将我们放回了家。
这个星璇看到被带来的人里，有不少带伤的，还特地配了药送来。
居然也有我的份。
“姑娘，我这里有一些祛疤的药膏，送给你。”他目光真诚，看着不带杂质，“对自己好一点，这样就算是对已逝去的人来说，也是慰藉。”
最好的慰藉，难道不是将折磨死他们的人都送进地狱吗？
当然这话我没有讲出来，我只是接过药膏，微笑着感谢他：“小仙师你是好人，谢谢了。”
他这样的人，应该没有见过黑暗吧?总是心向阳光，对所有人怀有善意。
他的确很善良，但不能不提防。
我可不觉得皇家所寻的仙师就这水平，说不定只是在用糖衣炮弹让我放下戒心。
看来之后万般行事必须得小心。
仇人还没杀完，我还不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