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类型连载
“黄龙洞里神针铁,张家界顶有神仙。”一段武陵源之旅,让待业青年苏明,成为了知名作家,十年间写下十数部畅销小说,如今宣布封笔,实则开启了终极创作,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要写的不是故事,而是经历……
主角:苏愀然,徐清风 更新:2023-03-14 12:50:00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愀然,徐清风的其他类型小说《大炎仙武》,由网络作家“公子丨小白”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黄龙洞里神针铁,张家界顶有神仙。”一段武陵源之旅,让待业青年苏明,成为了知名作家,十年间写下十数部畅销小说,如今宣布封笔,实则开启了终极创作,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要写的不是故事,而是经历……
这些年,你在哪?
在江湖。
江湖远不远?
人就在江湖,江湖又怎么会远呢?
……
苏明有个很普通的名字,他也的确人如其名,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汉语言文学这样的专业,听起来高大上,学起来很繁琐,但在如今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却很难找到理想的工作。于是在毕业的两年后,他不争气的选择了待业。
他也有过梦想,也多次尝试去写一点东西,然而投出去的稿件却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那么一两篇文章,侥幸被伯乐编辑选中,发表在三流期刊上,可微薄的稿费并不足以养活自己。
和大多数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年轻人一样,苏明在某一个时间段也爱上了借酒消愁。一杯再一杯,饮酒到深夜,忘记一切烦恼和忧愁,用酒精麻痹自己,埋葬空虚。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酒杯。玻璃和地面清脆的撞击直击心灵,满地碎屑让他恍然若失。他说,那是梦碎的声音。
浪子回头本就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种顿悟。他决定放下酒杯,开始一段旅行,以期得到灵感,升华情操,重新开始一次创作,至少给自己一个交代。
说走就走的旅行固然让人羡慕,可惜苏明并没有多少积蓄,甚至也不敢花费太多时间,以至于无法去追寻诗和远方。好在距他所在的城市不远,就有一个5A级旅游景区——武陵源风景名胜区。
这是一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的好地方,可苏明以前却从未想过要去看看。也许这就是“莫道世间无仙境,只是不肯看眼前”的心理状态吧。
300多公里的路程,在现代交通工具的加持下,虽然也会有寂寞,但的确十分快捷,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看着列车上形形色色的人,苏明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他们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在追逐梦想?亦或历经苦难,期待辉煌?
用力摇了摇脑袋,好像要把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车窗外天色渐晚,远处城市的轮廓却慢慢清晰。他知道,自己的旅行正式拉开了帷幕。
张家界市,旧称大庸,临澧水,接武陵,自古以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而坐落于城市以北的武陵源区,更是深受历朝历代文人骚客的喜爱。
“龙舞九天谱新曲,武陵春色冠四方”,然而此地之美景,绝非一词一句可以形容。三千奇峰,八百秀水,又岂是区区凡间笔墨可以写就!
“黄龙洞里神针铁,张家界顶有神仙”,对此苏明大抵是不相信的。作为一个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青年,他宁可觉得这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致,也绝不会认同那些千百年来流传着的传说。
火车进站时天色已晚,他决定先住下,待到明日再启程,去好好游览一番。由于囊中羞涩,他只能找了间三十块钱一晚的青旅。环境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洗去路上的风尘,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面包,就算犒劳了自己的胃。苏明为了养足精神,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弄手机,而是早早睡下,以期明日之旅。
是夜,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到了武陵源,遇见了一位仙人。仙人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他却听不太懂……
翌日,苏明独自一人坐上了驶往张家界森林公园的汽车。对于这次旅行,他是做了简单的规划的。之所以没有选择跟团,而是自由行,也是出于更少的束缚可以激发更好的灵感,这一点来进行考量的。
第一天的行程,上午定在了黄石寨、金鞭溪,下午游览杨家界、袁家界,最后入住天子山门口的客栈,算起来时间还是十分紧凑的。把两天的路程缩减为一天,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自然是为了尽可能节约不充裕的经费。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虽然有走马观花的嫌疑,但他还是深深折服于此间美景的钟灵毓秀,岳峙川渟。祖国的大好河山美不胜收,无数个新奇的想法在脑中回荡。好在他早有准备,随身携带了笔记本,用于记录瞬间喷薄而出的灵感。
入住了天子山的客栈,苏明早早洗漱休息。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然而,他又做了和昨天相同的梦,梦里有个自称仙人的老者,和他说了很多话……
只是这一次的交谈,内容似乎清晰了很多!
他依然把这归咎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白天自己思维过于发散,所以并没有多想。清晨吃过早饭,便开始了第二天的行程。
进天子山,经十里画廊,游宝峰湖,入武陵源。说是一个人自由的旅行,可路上的游客一直不少,或是打着小旗的旅游团,或是三三两两结伴的旅者。像他这样,孤身一人的却着实不多。
有时候热闹是好事,但对于苏明这样志在获得创作源泉的作家而言,却又不见得是好事。拿笔吃饭的人,往往都是在孤独中汲取灵感,在寂寞里写出打动人心灵的文章。
前面不远处刚好有个岔路,为了远离尘世的喧嚣,涤荡疲惫的灵魂,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小路那一边。
峰峦叠嶂,白云出岫。没有了干扰,眼前的奇秀之色,在苏明心中渐渐变成了一幅画卷,一幅从天上坠入凡间的画卷。他掏出笔记本,不停写着,妄图将它们全部记录,可人类的文字,又怎能尽述仙家的美景呢?
残阳西斜,晚风把夕阳的余晖揉碎,落在树梢、水里和地面。远处人声渐稀,只余下山中的鸟语虫鸣。苏明进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仿佛把周遭的一切全都遗忘。
直到执笔的手拉长了影子,遮挡住最后的光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收好笔记本,用力揉了揉发痛的双眼,背起双肩包,他快步朝着大路的方向而去。希望可以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到达预订的住处。
苏明的心里开始着急,他从未有在山里过夜的经历,更不想有这种经历。可不知何时,山间就升起了一阵雾气,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仅能看清身前几米的距离。这样的处境让他更加急切,快走逐渐改成小跑,虽然脚下时有磕磕绊绊,速度却越来越快。
太阳落山后,气温下降了许多,可他的上衣却被汗水打透。虽然身材不胖,但因为平时不重视锻炼,此时的苏明早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林间的小路变得和来时不同,好似迷宫一样,让他一点点失去了方向。本应在清晨升起的雾气,却在此时愈发浓厚,显得不大寻常。目力所及的范围进一步缩小,前两日梦境中仙人的声音却由小及大,直到振聋发聩,让他无法再去思考其它。
而后,无尽的晕眩感袭来,使他瘫倒在地上。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波涛汹涌的暗流般醍醐灌顶,涌入了他的大脑,冲刷着他的灵魂。那种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万年,又像是只有一瞬间……
七日后,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苏明走出了武陵源,坐上了返程的列车。这次旅行,比他原本的预期长了一倍。
人在江湖,江湖未远。
仙家何处,此间藏踪。
……
这世上真有神仙么?
一定有!
祂们在哪里?
十年一剑情如梦,再向苍天问仙踪。
……
八月盛夏,如同下火一样,热浪逼得人们不敢轻易离开空调房,却不能逼退书迷们的热情。
苏明已经忘记了这是自己的第几次新书签名发布会。会场设在闷热的室外,可他面前早就排起了长龙。虽然没有了第一次签发时的紧张和激动,但他还是认真的为每一位书迷签名,并微笑着与他们点头示意。
距离上次的武陵源之旅,已经过去了十年。现在的苏明早已成为国内颇具影响的知名作家。当年的青涩、腼腆和颓废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与成熟。
他的十余部长篇小说,以及几十部中篇小说,让他收获了无数的忠实粉丝。人们折服于他的才华,更为他的高产而惊叹不已。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人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创作出如此多光怪陆离、扣人心弦的佳作。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故事全部来自于当初被强行灌入的记忆。他所要做的,只是不停去敲击键盘,用文字的形式将其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并加以润色修饰而已。
十年间,他已把所有关于其他人的记忆写尽!
签发会后,苏明面对着多家媒体和无数书迷,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他要暂时封笔,不再更新作品。时间或者是三年,或者是五年,不设上限,并且没有任何的解释。
第二天,题为《知名作家苏明江郎才尽,暂时决定退出文坛》的报道铺天盖地的被转载,甚至一度登上了头条热搜。
看完报道,苏明笑着摇了摇头,便放下手机不再去关心。虽然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干什么。
因为,他的脑海里还有最后一段记忆,一段无比详尽的记忆。一段十年来挥之不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遗忘的记忆。
确切来说,这不单单是一段记忆,更应该称之为一段经历。一段充实饱满的,身临其境的经历……一段无法释怀的,两世为人的经历……
这似乎是?
他自己的经历!
不知道究竟是前世的遭遇,还是在瞬间又经历了一次人生。但苏明知道,一定要把它完整地写出来!
现在就动笔,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就算穷极一生也在所不惜。不再是当年那个浮躁的少年,时间的沉淀让他优雅而从容。给自己倒上小半杯红酒,拉好窗帘,关闭电灯,这些年来他早习惯了在幽暗密闭的环境中码字。
他知道流行小说的套路,清楚能抓住读者眼球的格式,甚至可以很熟练的应用。但他现在不能去那样写,因为他要写的东西不是故事……
坐在电脑前凝神片刻,好像在思考该从哪里入手,随后他便开始了工作。指尖不停地跳动,好像在跳一支舞蹈,舞蹈最终定格成了画面,房间里只剩下屏幕幽幽的白光,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的版图刚刚有了现代的雏形,古亚欧大陆在那时还被称之为盘古大陆,人类正处于上一个纪元的尾声。这个纪元本应是属于仙侠和武学的纪元,大多数国家的开国者被明确记载为仙家。只是如今,仙踪已有千年未见,许多高明的武学也被埋葬于逝去的岁月之中。
有人会说,既然进入了纪元的尾声,一定会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局面。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此时的世界高度文明,尤其在大陆东方的大炎帝国,正逢盛世!
大炎国,相传为神炎祖龙所建,已历万世。之后的历代炎皇,皆是祖龙嫡传后裔,身负龙血。国内虽有各族百余,人口亿巨,但炎族仍占总数的九成以上。
其境东至汪洋,西抵大漠,北接草原戈壁,南临万里泽国,是当时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国。本就是中原上国,又兼之国力强大,文化昌明,以至于四邻乃至海外诸国纷纷纳贡称臣,前来朝拜。故此,当代炎皇常对各国使节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也不能算作夸夸其谈。
而被苏明认作是自己经历的故事,便发生在大炎国治下,一座名为大庸的城市。
大庸,临澧水,近武陵源诸山,在国内虽非巨城重镇,但因附近景色迤逦,常传闻有仙迹降临,故而也颇有名气。
大庸苏家,是城内四大家族之首。生意遍布武馆、镖局、赌场以及酒楼等各大领域。家主苏长河,年过六旬,一身横练功夫,皆是硬桥硬马,仍不失为当地一等一的好手。
即便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武学世家,可苏家文库里保存的治学经典,却远远多于武功秘籍。毕竟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武者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称其为武学末世也毫不为过。男儿大丈夫,要想成就事业,考取功名,入仕为官方为正道。
苏愀然今年十二岁,是苏长河的唯一嫡孙。因父母早亡,深受苏长河的疼爱与照顾,在苏家的地位更是如众星捧月一般。三岁学文,五岁习武,天赋极佳兼之勤练不缀,如今文武皆有小成。
本应是顺风顺水的世家子弟,却因为一次变故,改变了苏愀然的一生……
苏长河死了,苏家变天了……
对于日前的比武,苏家长辈大多闭口不谈,偶尔无意中提及,也都长吁短叹,讳莫如深。
苏愀然只能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一二,祖父去的很蹊跷。
对手范春江,乃是范家家主。苏范两家,同在大庸四大家族之列,虽然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却也在颇多产业互有交集,来往不断。近来更是准备在拍卖行这一领域上进行合作,因此若说二人会在擂台之上倾尽所有,生死搏命,是无法让人信服的。
况且苏长河的武功极高,向来稳压其他三家家主一线,又怎么会无故落败呢?
三年前,苏愀然曾仗着自己的嫡孙身份,支开看守的下人,偷看过祖父与范春江的闭门切磋。那一次范春江明显尚不是对手,招式、内力、武论三项比试不足一个时辰,便皆尽败北。尤其武论一项,更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哑口无言,只能连连拱手称是。
由此可见,就算三年来范春江的武功大进,也不可能轻易得胜,更遑论决出生死了。
可结果却是苏长河在擂台上被打得重伤吐血,回去几个时辰后便不治身亡。
“无故设擂,以弱胜强,当日不治,连我这个嫡孙都不能见最后一面,丧事也是草草了事,祖父的死,恐怕……”
苏愀然年纪虽轻,思虑却稳,知道离开了祖父的庇佑,自己已形同孤儿。别说彻查此事,就算想保住地位,恐怕都绝非易事。他心中虽有诸多疑虑,也只好装作毫不知情,从不在人前表达。并且处事更加低调,每日除了去文库学习,便很少离开自己的住处。
而苏家经历了老族长离世的阵痛,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暗中斗争了十余日后,苏长河的义子,苏愀然名义上的二叔苏铭洲成功上位,成为了新一任的家主。
苏铭洲本是苏家旁支子弟,因打理酒楼上的生意颇为得力,十年前被苏长河收做义子。当时正赶上苏愀然的父母意外去世,苏铭洲随即脱颖而出,得到重用。多年间,其在苏家的势力发展的十分迅猛。如今他能坐上家主之位,亦非偶然。
此时的苏家没有了一流高手,已是风雨飘摇。其它三家自苏长河死后,便开始虎视眈眈,准备随时鲸吞苏家的势力。苏铭洲却雷厉风行,反其道而行之,主动献出了一些地盘与产业,让三家在争夺中无暇他顾,以求得一线生机。
暂时稳住了局面后,他便开始着手在族内清除异己,而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那些跟随苏长河多年,并且掌握了一定资源的元老们。
以老家主新逝,急需拱卫族内为名,苏铭洲将这些人一一召回,并派遣自己的心腹秘密接手了他们所控制的产业。待到此事被察觉之时,木已成舟,元老们只能选择接受现实。
而第二个要对付的,便是这个对其地位威胁最大唯一嫡孙。
首先将苏愀然从内庭迁出到一处偏僻破败的别院,并裁撤了所有随身伺候的丫头和下人。然后就是三番五次削减月例,直到只剩每月一百钱。要知道在大庸这每月一百钱,是决计不够用的,最多能勉强维持生活罢了。最后便是禁止去文库研习经典,修炼武学,断了他日后东山再起的可能。
好在他年纪尚幼,又兼之身份特殊,为堵众人悠悠之口,也不能做的太过。不然等待他的恐怕就不是打压和折磨,而是一次意外或者一杯毒酒了。
“祖父死因未明,如今我却自身难保。”
苏愀然坐在房间内唯一的旧木床上,望着破着几个大洞,还在漏风的窗户,和窗外杂草丛生的院落,不禁喟然长叹。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固然天生早慧,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一落千丈的生活,此时也已没有了主意。
然而属于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苏铭洲自然懂得斩草务必除根的道理。既然不能亲自动手,又要把事情做的隐秘,不给别人留下话柄,自然是授意下面的人去做最为妥当。他想要通过打压和折磨,慢慢把这个老家主的唯一嫡孙逼死或者逼疯,然后再牺牲为自己办事的人,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这日,苏愀然正在练习武艺,不想却被七、八名大汉硬闯进院内。这些人嘴里大声嚷着族内金银失窃,特来此处调查,却并不着急翻找,而是径直围了上来。其中为首一人,乃是苏家的一名三等执事赵强。
“赵强,你们要干什么?”苏愀然怒道。
“干什么?”赵强冷笑道,“自然是来抓贼!”
身边的手下连戏都懒得演,直接从怀里掏出几锭纹银,交到赵强手中:“大人请看,证据确凿。”
“你……”苏愀然面对如此露骨的冤枉,又急又气,过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这个下人!”
三等执事,在苏家本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说是下人也绝不为过。而赵强此人平日溜须拍马,恃强凌弱,最会见风使舵。从前见到苏愀然这个少主,当然少不了一番奉承。此时投靠了新主子,立马换了一副嘴脸,颐指气使,颇有指点江山的模样。
“不管你以前是谁,偷钱就是贼,给我打!”赵强当着一众小弟的面,被叫做下人,自觉脸上挂不住,便不再有所顾及。
“你们敢……”苏愀然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肚子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登时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便无法再开口言语。紧接着拳头雨点一般落下,他很快被打翻在地上,只能用双手拼死护住头部,以求自保。
也许是心存戏弄,想多玩两次,也许是怕背上殴死少主的罪名。打了一阵后,赵强骂骂咧咧的带人扬长而去。也幸亏苏愀然自幼习武,筋骨强健,不然这一番拳打脚踢,定然会要了他的性命。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无声的呐喊在心中响起,苏愀然又羞又怒,悲从中来。
满满的无力感,让这个本应成为人中龙凤的孩子万念俱灰,倒在地上不愿爬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片落叶,既要被风撕扯,又只能随风而去,最终停在地上,埋入土壤,化作尘埃。
“赵强这伙下人,今日胆敢对我动手,必然是受到了苏铭洲的指示。”苏愀然心情平复后立马想通了此事,“终有一日,我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他明白,族内的元老们早已人人自危,断不会为了自己而发声,所以现在只剩下离开苏家这一条路了。
逃,一定要逃!
然而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像他这样一个孩子,要怎么逃?能逃去哪?以后又该如何过活?
他不敢想,唯有尊重自己的本能……
是夜,苏愀然把仅剩的两套换洗衣服打成包袱,又反复摸了摸怀中好不容易攒下的五十五枚铜钱,终于下定了决心。
像苏家这样的豪族,都有专职看门的护院,是以他不能走大门。而府邸的院墙又太高,以他现在的武学修为,着实无法翻越。因此想要离开苏家,就只剩后院的狗洞,这一条路可以走。
本来以他在苏家的尊贵身份,是决计不会再想起儿时为了逃出去玩,那个无数次钻进钻出的狗洞。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别说纡尊降贵再钻一次狗洞,就算再为难十倍,他恐怕也不得不低头。
狗洞的外面便是后巷,平日里就少有行人来往,入夜后更是寂静无声。苏愀然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差点挤不出来的狗洞,心想着自己若有朝一日能够再次入主苏家,定然让人把这里改成大门。
“嗯,叫什么好呢?”他若有所思,“就叫‘九一门’吧!”
长夜如死,幽深的后巷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哪怕一点月光。然而在苏愀然心里,这条路仿佛就是一条康庄大道,通往心驰神往的新生。
不再犹豫,不再留恋,他离开了养育自己十二年的家。
好在大庸不设城墙,只有东南西北四座城楼,不然在这时出城,一定会遭遇兵士们的盘查。
用身上仅有的铜钱,在城外不打烊的客旅,换取了五十几个馒头作为干粮。他乘着夜色,一路向北,准备进入山林茂密的区域,看看自己能不能先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
他知道,苏铭洲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走官道,凭自己的两条腿,最迟明日午时就会被追上。倒不如来一个灯下黑,就在大庸北边的山林落脚。那是苏铭洲的人万万不会想到的地方,最好能熬上三两个月再走。届时无论去其它任何地方,便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微风吹动,小路两侧的长草随之而动,好似波浪翻滚。泠月无声,却洒下了让人安心的淡淡白光。外城零星的房屋,早已在苏愀然身后,倒退成一座座方盒子,最终淹没在草波之中。不多时,就连那高大的北城门楼,也模糊在夜色里,直到完全消失。
两个时辰后,路渐渐变得难走,凌晨山林间的风阴郁寒冷。苏愀然把本是准备用做换洗的两件衣服,尽数套在身上,又暗运内力,才勉强维持自己不再发抖。也幸亏苏家的内功品质不差,他平日里也未曾疏于练习,不然恐怕要不了几时便会冻病。
终于,东方泛起了一抹亮色,随着太阳慢慢升起,气温也随之迅速的回升。阳光也许就在那么一瞬间,铺满了山林和草地,温暖却不刺眼。
他一时间竟看得呆了,以至于忘记了脱衣服。
远处的山,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像害羞的多情女子,披上了金色的外衣。近处的水,在氤氲中娉婷袅娜,似情人般温柔缠绵。身边的花草树木,欣欣向荣又充满灵性,混合着泥土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就是神仙的居所么?
如果不是自幼生活在大庸,知道那些曼妙绝美的景色都是自然天成,知道那些所谓的神迹都是传说,苏愀然一定会把这里当做仙居。
初晨为水面涂抹上诱人的金色,金鞭溪水波粼粼,水流打在溪水中凸起的岩石上,激起朵朵细碎的浪花,升腾起淡淡的雾气。
苏愀然快步上前,捧起一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又洗了洗脸。眼前的溪水甘甜清澈,水面下的鱼虾清晰可见。他坐在溪边,除下多余的衣物,吃起了干粮。
“金鞭溪以西的黄石寨,有一百五十多户人家,寨主与大庸城内关系密切。”他不禁想到,“苏铭洲若要抓我,一定会派人去寻,所以是万万去不得的。”
“北面的袁家界和更北的杨家界人迹罕至,就算猎户樵夫也很少深入,但那边常有毒虫野兽出没,我一个人绝难生存。”
“看来只能一路顺着金鞭溪,往东北方向走了。”
……
大庸城,苏家。
家主宅邸漆黑的门紧闭着。
“老家主的嫡孙在哪?”
“让开,我们要见家主!”
“苏铭洲,这件事你必须交代清楚。”
苏愀然失踪的事,清晨时便不胫而走。苏家一盘散沙的元老们,也因为这件事,头一次联合在了一起。
他们已被阻拦在门口两个时辰,苏铭洲没有出来,更没有请他们进去。门口的守卫们面对这些失势的旧人,一直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但始终坚定的寸步不让。
漆黑的门依然紧闭。
三竿已过,高大的院墙被镶上了金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宅邸,可屋内却显得阴气森森,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说吧,他怎么会跑的。”苏铭洲魁梧的身影背对门口,声音低沉有力。
赵强跪在地上,想要辩解。可一想到身边的七具尸体,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他就浑身发抖,嘴里再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牙齿不停地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一旦说错,便会变成这里的第八具尸体。
他不会为了这七个打手的死而感到愧疚,更不会为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因为自己是堂堂三等执事,他们只是下人,下人的命不算命。
他现在只有恐惧和恨。
他恐惧家主的惩罚,因为三等执事在家主面前也是下人,而下人的命不是命。
他恨,恨自己没有把人看住,更恨自己没直接把人打死。如果当时自己能多想一些,也许现在就会得到赏赐,而不是命在旦夕。
“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终于,他稳定住了情绪,说出了一句自认为最该说的话。
“带人去找,然后……”良久,似有似无的声音飘过来。
赵强抬起头,面前已无人。
苏愀然在逃命。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虽然身怀武功,想要在杳无人烟的地方生存,也绝非易事。从昨日深夜出逃,他的内心一直忐忑难安,彷徨无措。
他即没有详细的计划,也没有充分的准备,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要怎么活下去。他想要查清祖父离奇之死的幕后黑手,想要夺回原本在苏家的地位,惩治侮辱殴打自己的小人。
沿金鞭溪,过金鞭岩,一路上可谓十步一景。他心事重重,怎有心欣赏,可处处风光,着实醉人迷眼。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胸似乎也跟随着景色的变换而渐渐开阔。
他也可能在旅行……
和心胸一起开阔的还有视野。不知走了多久,金鞭溪已到尽头,苏愀然面前群山环绕,绿树成荫,水积成潭,只是平路已到尽头。
他没学过如何在野外计算时间,只知道日已渐西,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太阳便会落山。隐约间能望见群山之中,有几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看起来甚是难走,更不知通向何处。
入夜后气温转凉,赶路很耗费体力,况且山路难行,于是他略一计较,便决定在此休息,待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寻道路。
虫声嘶哑,鸟鸣清脆。晚霞映红了天边的云朵,给山峰、溪水和近处的树木勾勒出温润的轮廓。风景如画,使人心神安宁,苏愀然为自己寻了一处惬意的草坪,开始打坐修炼。
苏家的武学,内外兼修,又以外功见长,讲究硬桥硬马,一身横练。昔日苏长河的武功,就极为扎实,运气之下生撕虎豹,开砖碎石不在话下。四十几岁时就凭借嫡传的银狮子功,力挫众多当地好手,从而声名煊赫,威震大庸。据说二十年间多次闭门切磋,都稳稳压住其它三家家主一线,因此苏家才能坐上四大家族的头把交椅。
而苏愀然还未成年,纵然天赋极佳,奈何修行尚浅,仍需以打好根基为主。打坐修炼,可以增强内力,久而久之便能固本培元,强筋健骨。如若不是苏家突逢变故,再过两年,他就能学习到威力巨大的银狮子功。
会的那几个招式套路,早已练得行云流水、了熟于胸,不用耗费时间去温习。想要有所提高,眼下别无二法,只有打坐修习一途。
微弱的真气从丹田缓缓流出,沿着人体经络流淌到四肢百骸,运行一圈后又回流至丹田,是为一个小周天。真气运行七七四十九个小周天,方为一个大周天。其中只有逢七和七的倍数可以中断,不然只能前功尽弃,因此打坐修炼极其耗费时间。
苏愀然心无旁骛,一遍一遍控制着真气运行,直到完成一个大周天后方才起身。月光皎皎,时间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他能感到自己丹田内的真气又精纯了一丝。
“这种速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自保之力啊!”就在他心中还在感慨之时,忽然听到几声沉闷的声响。
“砰砰,砰砰”,那声音似乎从水面传来,寻声看去,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他准备放弃观望的时候,脚下的土地竟有了一丝震动,紧接着砰砰声越发清晰,原本平静的水面上出现了四个漩涡,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起初还不算太大,但随着水流的极速旋转,变得越来越明显。
地面的震动更加强烈,沉闷的砰砰声不绝于耳,最终变成隆隆巨响。恐怖的漩涡像是被撕开的四道闸门,水面不停向大门正中塌陷而去。
苏愀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蒙,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孩子不清楚将要面对什么,但他清除一旦被吸进漩涡,自己可能会被撕碎。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双腿却不住颤抖,没有了哪怕一丁点的力气。想要挪开视线,两眼却仿佛被定住,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移动分毫。只能等待在原地,独自面对未知的恐惧,这比被迫从苏家出逃时的恐惧也不遑多让。
月光更加皎白,冰冷地散落在地上。星星不知何时隐没无踪,整个天穹一片黑暗,好似无边的梦魇向他压来。
“轰隆!”一声巨响,让他的头脑再度清明。四座巨大的石门破水而出,取代了之前的漩涡,激荡的水流开始围绕石门旋转。透过重重黑暗,可以望见石门上闪耀的符文。
瑰丽、复杂!
神秘、简单!
这些符文不同于任何已知的文字,看起来甚至与文字没有一点联系。写就它们的不可能是生活在遥远时代的先民,如果有人能写,那也只能是传说中的仙人。
古朴的符文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似乎一开始就已经在石门之上。从天地初开到岁月的尽头,从虚无混沌到归于死寂,也许时间根本无法衡量它们,时间的流逝也不能改变它们,它们本身就在定义着时间的真谛。
苏愀然的内心被面前的异象深深震撼,幼小的他也能明白这不可能是人类的手笔。这样的场面,让他突然间回忆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在大庸家喻户晓的传说。
水绕四门,龙升万丈!
相传在大庸城以北的密林间,沿溪而行至群山脚下,可以看见一处水潭。这个水潭每隔三十年,会在某个夜里天门大开,水流围绕旋转,生出天地异象。届时如有人可以进入四座天门的正中心,就能跟随水龙升腾万丈,直抵仙居。
“难道世间真的有神仙?”
“看来传说并非胡乱编造,而是真实存在的。”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心脏砰砰直跳,面对天大的机缘,狂喜战胜了恐惧,苏愀然不顾一切向石门走去,向水潭中央走去。
一条水龙腾空而起……
三年,能让一个人改变多少?
对于行将就木的老者,三年之隔可能就是阴阳之隔。
对于正值壮年的人,三年也许只会产生细微的变化。
那么一天又可以改变多少呢?
对于苏愀然来说,这三年,其实只有一日!
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成长为风度翩翩的少年;从一个怀疑人生的弃子,变成了充满自信的少侠;从一个如丧家之犬的逃难者,到一个“衣锦还乡”的复仇者。
都在一日之间。
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当日的经历,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乘坐水龙扶摇直上,越过树梢,越过山峰,越过云端,最后似乎是越过了月亮。潭水幻化而成的水龙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仍然不住升腾,甚至一度使人无法呼吸。
眼珠转动灵活,口内低声嘶吟,鼻孔也时不时的喷出一团白气,都预示着这条水龙已经被赋予了生命。
眼前的事物不停变换,山川星月剪影般穿梭如画。脚下的大地渐渐缩小,澧水是一条线,大庸是一个点。直到最后连疆土万里的大炎国,乃至无边无际的盘古大陆,都化做了渺小的图片。
当水龙停下的时候,苏愀然才发现一座宏伟的建筑矗立在面前。巨大的石柱没入天际,无尽的阶梯通往云端,星河像环绕这座宫殿的彩带,日月是追随这座宫殿的伙伴。
无以名状的震撼让他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移动半步,最后还是在身后水龙的催促下,才慢慢缓过了神。
他想驾驭水龙冲上去,但水龙眼中写满了恐惧,不肯再上前一步。无奈之下,他只好爬上阶梯,爬向宫殿的大门。
每一级阶梯都高达丈余,以他现在的武功,登上阶梯只能连跳带爬。可以想象,当初行走在阶梯之上的“人”该有多么高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三个时辰,也许是五个时辰。当筋疲力竭,肺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的时候,他终于爬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宫殿的真容展现在面前,淡金色的巨大门扉紧紧关闭。伸手去摸,是石头的触感。用力去推,没有哪怕半点反应。
他当然不会甘心,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有谁想失去这莫大的机缘呢?把这归咎为自己刚刚消耗了太多体力,于是他开始打坐,希望能恢复一些后再试一次。
然后有时候,不能就是不能。
十数丈高的厚重石门,就算是范春江、苏长河这样的高手来了,想必也无法撼动分毫,更何况是苏愀然这样一个孩子。
机缘就在眼前,也许就在门内,可重逾万斤的石门却把自己阻挡在外。
他无奈,他沮丧,他愤怒!
但他无计可施。
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起身疯狂的敲击着石门,双手上的皮肤破裂,鲜血直流,最后疼的连握拳都会颤抖。
在将要放弃的时候,奇迹终于发生。
石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着苏愀然留下的血迹,或者说二者是在以某种形式相融合。淡金色的微芒闪动了几下,而后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亮。下意识紧闭双眼,他依旧被晃的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原来我的血就是激活神殿的钥匙!”苏愀然恍然大悟。
待到光芒散去,他一点点的适应着,方才睁开了双眼。石门没有被打开,表面却产生了很大的改变,一幅幅人像图在上面显现,做着匪夷所思的动作,连贯起来应该是在表达着什么。
模仿着人像图,从第一幅到最后一幅,做出一个又一个动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步变化,之前消耗的体力被快速恢复,原本略显驳杂的内力也更精纯了一分。
这与他用打坐修炼内功相比,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毕竟生在武学世家,从小深受熏陶,对各门各派的内功大致了解。能有如此修炼速度的,却是闻所未闻,更别提亲身尝试了。这与他自幼修习的苏家内功相比,差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云泥之别。
“看来这套动作是传承自远古时期上乘功法。”
“这才仅仅把石门上的功法打了一遍,居然能有如此效果。”
“我要把这些它们全背下来。”
苏愀然天资聪颖,是习武的材料,兼之此时得到机缘,自信大增,不出一个时辰便把一整套功法熟记于心。
“如果能勤加练习,假以时日我必然功力大进。”苏愀然暗忖,“到时候别说暗中调查,就算重返苏家,直面苏铭洲及其亲信,也应该有了自保之力。”
“回去之后,最先要收拾的就是那些见风使舵下人。”
正在他还在幻想该怎么收拾赵强等一众狗腿子的时候,一个如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水绕四门,龙升万丈,仙陨武末,劫在北焉。”
苏愀然被震的头晕目眩,十六个字像是字字敲在他的心间。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自觉可以开口,连忙问道:“前辈是谁?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否出来相见?”
“记住我的话……”半晌,声音再次响起,“让水龙载你回去吧,如果有缘,以后自会相见。”
苏愀然还欲再问,可无论他怎么说,也没再得到答复。
“‘水绕四门,龙升万丈’,应该是在讲来到这里的方法,与我刚才的经历对应。‘仙陨武末,劫在北焉’,是什么意思?这四句话连起来又代表着什么?会不会有其它的含义呢?”
他其实还有诸多疑问。
这里是哪?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门上的功法是什么?门内还有什么?
都可以有升腾万丈的水龙,是不是说也有神仙?这里岂不是传说中的仙居?
一时之间不能理解,也没办法去探究,就索性不再去想。既然要自己记住,那就把这十六个字牢牢刻在心中。
“石门推不动,人家又下了逐客令,我还是走吧。”
费力走下数不尽的台阶,又用去了三五个时辰。苏愀然骑上等待在外的水龙,亲昵的摸了摸它的犄角,以示感谢。
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色飞快倒退……
晕眩感慢慢褪去,好像做了一个真实的梦。水龙在眼前慢慢化作虚无,苏愀然的心中多了几分留恋和不舍。
水潭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平静的水面映着阳光,泛起金色的涟漪。身上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好像很久没换过一样。还好遗下的包裹就在潭边,他赶忙换了一件。只是不知怎么,新换上的衣服跟之前相比,似乎有些旧了。
没有去想太多,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练好武功,然后回家——去惩罚欺辱自己的赵强,去调查祖父离世的隐秘。
走到水潭边,用力洗了洗几下脸,正欲起身离开,他忽然愣住了。
水面中映出了一个少年。
那是他,又不是他。
容貌依稀可见就是自己,年龄看起来却长大了很多,原本脸上的童稚,几乎就要被完全隐藏。头发又长又乱,活脱脱一个野人模样。衣服和鞋子也早都不合尺寸,很多地方被撑破了,原本身满五尺的孩子,此刻已是堂堂的七尺男儿。
“这是我么?怎么会变化这么大?”苏愀然中心惊异万分,“族里大我三五岁的哥哥们,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大吧。”
脑海中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可能。
相传大庸以北,屡有神迹,有得机缘者可入仙宫,仙宫之中无论黑夜白昼,皆与人间不可同日而语。
又有童谣唱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天上一年,人间桑田。沧海桑田万万年,只在神仙笑谈间。”
“看来那里真的是天上,天上的时间果然如传言一样,与世间大不相同,我去了约有一日,不知道过去了几年。”
“可惜我肉体凡胎,虽然入了仙宫,却还是要遵从人间的规则,被时间的流逝影响。”
“肉体凡胎,仙宫,成仙……”他口中反复叨念着。
“不知道把石门上的功法修炼到极致,是不是就能成仙?到时候再去仙宫,也许就可以规避时间的影响了。不过也好,都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没有一点变化,如果让人看见,就说不过去了。”
“石门上的功法如此精妙,何止百倍于我苏家内功,恐怕就算江湖中的那些名门大派,亦是万万有所不及。可我却不知道这功法的名字,不如就叫它‘石门功’吧。”
“先回城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慢慢修炼石门功,也可以暗中调查祖父离世的内幕,待到时机成熟,再重返苏家。”
苏愀然心中略一计较,便向大庸的方向出发,路上风光迤逦,令人心旷神怡。此番回程,和前次出逃相比,心境已是大不相同,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感。
杨家界、袁家界内虽都各有宗门,但路上毒虫猛兽颇多,如今的他固然已是不怕,却也不想多生事端。而黄石寨临近大庸,人口不下百户,若能去吃上一顿饱饭,再讨得一件合体的衣物,也可以省去不少尴尬。
一路本无事,可就在离黄石寨不足三里的地方,苏愀然远远望见有群人正在对峙。他不愿生事,走近一些后便躲在大树之后,暗中观察。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心中登时被愤怒所占据,因为其中一伙为首之人,正是三年前欺辱自己的赵强。
而另一边只有一条大汉,身形魁梧,背对自己,看不到容貌。
“范三爷,我敬你是条汉子,快把东西交出来,免得受苦。”赵强道。
“哼,赵强,你不过是苏家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在我范老三面前狺狺狂吠!”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强大怒道,“来人,给三爷松松骨。”
话音刚落,两边的人登时交上了手。魁梧汉子范三爷虽然武功不低,但面对七八个人的围攻,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便已落在下风,再加上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手偷袭的赵强,形势可谓十分危险。
苏愀然刚欲出手相助,可一想到那人被称作范三爷,自然是和范家有关。祖父之死就算是阴谋,也与范家家主范春江脱不了干系,便忍住了出手教训赵强的冲动,准备看看再说。
就在这时,赵强动了,只见他凌空跃起,飞踹而来,重重踢在了范三爷的背心。
范三爷毫无防备,立时被踢翻在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试了几次也没能爬起身来,索性不再挣扎,单手支撑坐在原地,另一只手挡在胸前,似乎要护住怀中之物。而赵强等人也没有继续下手,很默契的将其围在了中间。
眼见赵强露了这一手,苏愀然不禁心中暗忖:“想不到这老狗的武功到没落下,虽是偷袭一个被围攻之人,时机掌握的倒是恰到好处,比当初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三爷,事到如今,我留你不得,交出东西,给你个痛快。”赵强阴恻恻地道。
“哼,你休想!我就算死,也要把东西毁了,绝不能给你。”范三爷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古朴玉器,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发力将其捏毁。
“果然是太玄宗的信物,如此至宝,毁去岂不可惜?”
“就算今日我放你把它交到太玄宗手上,想要救你范家恐怕也来不及了。”
“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把东西给我,我便放你一马,至少还能给范家留下一丝香火,不知你意下如何?”
见范三爷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赵强等人不敢硬夺,只好先出言将其稳住。
与此同时,两人偷偷绕到身后,随时准备出手杀人夺宝。
“太玄宗,难道是杨家界里的那个宗门?能和袁家界的太初宗并称大庸两大隐世宗门,必然非同小可。”苏愀然暗道,“既然是太玄宗的至宝信物,自然不能落在赵强这样的小人手里。”
思罢,他故意伸手抹了一把泥土,擦在脸上,才缓缓从树后走出,朗声道:“抢劫杀人,按大炎律法,可是要杀头的哦。”
“什么人!”赵强闻言心中一惊,范三爷心中则是一喜。
但见树后走出一个少年,衣不蔽体,头发凌乱,脸上肮脏,看不出本来面目。
“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个野人。”赵强的一众手下哄堂大笑。
“小兄弟,他们不是善类,你别多管闲事,快走吧,不要枉送了性命……咳咳……”范三爷眼见来的是这样一个少年,顿时大感失望,但还是出言提醒,不料却牵动了内伤,一阵咳嗦。
“今天这事,我还真要管一管。”苏愀然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赵强道,“东西是别人的,你就不该抢,既然要抢,就要付出代价。”
赵强本也没把这个形似野人的少年放在心上,但见对方敢这样说,便收起了轻视,止住还在大笑的众人。
“你们,去给他点教训。”
七八个打手根本没有多想,听到命令后立时冲了出去,如同要将猎物撕碎的猎犬一样。
但他们的动作,在苏愀然眼里实在是太慢了。
这些人的武功,根本不算入流。临阵御敌,就是凭借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和常年作为打手的一股狠劲。
平日里倚仗人数优势,合围一名三流武者尚属勉强。刚刚面对范三爷,他们也只能做到占据上风,想要将其拿下,却是万难。
可以说,如果没有赵强在旁掠阵,则胜负之数,着实难料。
“哼,不自量力!”苏愀然故意压低嗓音,大喝一声,试图掩盖自己尚未发育完全的声线。
石门功是内功心法,上面的动作修习起来可以增强内力,却并非临敌招式,而以前所学的苏家武功一旦使出,又一定会被看破,这不合他的本意。
一招开门见山,打翻一人,接着一招扫堂腿,绊倒两人,再一招黑虎掏心,锤飞一人。他使的都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普通招式,街上的泼皮无赖也能略知一二,因此威力极其有限。
可中招的几人都倒在地上大声哀嚎,十分痛苦,半天也爬不起来。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缩首畏尾,不敢上前半步。
“好!小兄弟打的好!”范三爷见状大喜,顾不得身上有伤,拍手大叫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能将这几手寻常招式用的如此精妙,小兄弟定是师出名门。”
“哼,一群废物。”赵强低声怒道,“还不快把他们几个扶起来。”
然后他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转而对苏愀然道:“小兄弟武艺高强,在下佩服,不知是师出太初还是太玄啊?”
要知道在大庸地界,最强的两大宗门便是杨家界的太玄宗,以及袁家界的太初宗。
传说中太玄宗第一代掌门人杨太玄的功力已入化境,距离飞升成仙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太初宗的初代掌门袁太初,与之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因此,太初和太玄的武学一直交相辉映了很多年。
这两大宗门都是名门正派,却互相不服,常常比事较劲,终于在四百年前酿成祸事,为奸人挑拨利用,造成弟子死伤无数,很多武学失去了传承。
后来他们认识到错误,便隐居山林,少问世事。数百年的光阴虽然暗淡了当年的辉煌,使之盛景不在,但依旧无法磨灭其深厚的底蕴。
又因为他们人数不多,且行事低调,故而名气远逊于四大家族。可这种传承极久的宗门,就算遭逢变故,实力也绝不容小觑。
而若论起武学师承,四大家族所网罗的高手,很多都曾是其中之一的外门弟子。
太初宗和太玄宗每三年,就会在大庸周围地界中选拔一些资质尚佳的少年,成为外门弟子,开始学习。学有所成者通过考试后,方才能够离开,或者进入宗门内部继续进修。
范家家主范春江年轻时就曾在太玄宗内门修行十余载,回到家族后,终于成为大庸城有数的顶尖好手。这次范家有难,范三爷就是受范春江所托,携带信物,回太玄宗去请人主持公道,不想却在此处被赵强一干人等劫杀。
两大宗门根深蒂固,历经无数岁月。在大庸地界,也只有他们的弟子,可以在十五六岁时便能有这样的武功。所以赵强见苏愀然年纪轻轻,所展现出的武学功底却极其深厚,故而有此一问。
“都不是!”苏愀然显然不愿意多废话。
“不是?”赵强心中也觉得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着实不像大门派的弟子,于是略一沉吟,决定出手。
他当年虽因苏愀然的事被惩罚,但凭借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本事,又重新获得了苏铭洲的信任,还屡次获得升迁。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三等执事,已是坐到了副总管的位置,多少也学了些苏家的本事。
“看招!”赵强欺身而上,猛然间打出一拳,誓要占得先机,压制住眼前的这个少年。
苏愀然也看出对手早已今非昔比,于是没有选择直接对攻,而是冷哼一声,使出一招如封似闭,化解了这一拳,随后又是一招开门见山,直取赵强的面门。
这一招刚刚在与众打手交锋时已经用过,赵强深知其威力不小,因此闪身避过。哪想苏愀然得势不饶人,微微调整角度,还是一招开门见山,仍然直取面门。
如此反复,两人就这样一打一躲,已过了五六招。
赵强心中不由大怒,暗道:“莫非此子看不起我,认定我不敢硬接?”
他心中暗自计较,对方虽然把这招用的厉害,但毕竟是个孩子,自己年过三旬,正值壮年,力气必定大过对方。
于是他在苏愀然下一次出手时,没再躲闪,反而运起内力,以拳换拳。
只听噗的一声,双拳相交。
苏愀然岿然不动,立在原地,面上的表情风轻云淡。
“你!”赵强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他刚要说话,便呕出一口鲜血,体内真气不济,再想开口已是不能。
苏愀然轻轻摇头:“不堪一击。”
“好!好!好!”正坐在地上调息的范三爷见状大喜过望,连说了三个好字。
“赵总管!”
见苏愀然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几个打手连忙上前,把赵强扶住。
虽说在苏家,像赵强这样的副总管有十好几个,上面还有一个大总管,但这些打手也都是溜须拍马之辈,平日里均对赵强以总管相称。
总管和副总管只有一字之差,权力地位却相去甚远。苏家总管,历来皆由本家长老担任,总揽全局事务,是家族的重要人物。副总管则是由年轻弟子或者受信任的外姓担任,说白了就是负责办事之人。
这一声总管,让赵强十分受用。此时他虽仍惊疑不定,却已回过一口气,于是缓缓试探道:“少侠武功高强,在下万分佩服,只是我等皆是大庸苏家之人,奉家主之命捉拿要犯,还请少侠不要插手。”
苏愀然怎么会给这种人好脸色,不耐道:“手下败将,还不快滚?”
“你!”赵强心中愤恨,可一想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只得强忍住怒气,阴沉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留下姓名,我们改日再会!”
“我……”突然被问及姓名,苏愀然犹豫着要不要过早暴露身份,可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我叫倪大冶,你们可以叫我大冶。”
“倪大冶,大冶……大爷!”赵强沉吟片刻,方才察觉不对,知道对方存心戏耍自己,再谈下去也只能平添耻辱,无奈带人愤愤离去。
见对方一众人没进黄石寨,而是朝着大庸城的方向远远遁去,苏愀然这才回身看向范三爷。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范三爷强忍伤痛,起身长揖到地。
“举手之劳。”苏愀然淡淡道。
他的祖父死于范春江之手,对范家也没什么好印象,因此不愿多说。
见对方不再言语,范三爷只好重新谢道:“少侠今日之恩,范三没齿难忘,请少侠赐我真名,他日若有差遣,我必效犬马之劳!”
“把身上的钱留下,我去前面换些衣物酒食,然后你就走吧。”苏愀然道。
范三爷闻言一愣,随即释然:“既然少侠不愿留名,在下亦是不敢勉强,只是族中还交代我去太玄宗请人主持公道,耽搁不得,山高水远,容来日再会。”
然后他便怀中掏出钱袋,恭敬的放在地上,也不顾伤势,转身向密林深处而去。
苏愀然见他走远了,才拿起钱袋,用手掂了掂,沿路向黄石寨而去……
大庸城,范家。
数百人将正厅团团围住,更多的人则围住了整个府邸,范家之人已是插翅难逃。
“范春江,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所谓的挣扎了,张、黄两家家主已与我谈妥,不会参与今日之事,太玄宗也不会来人助你,今日范家必亡,从今以后,大庸就只有三大家族!”领头之人嗓音阴沉,面带讥讽,正是苏家现任家主苏铭洲。
范春江仅剩的十几个心腹人人带伤,却皆面无惧色,依旧把被困于正厅的范家老小护在身后。
“苏铭洲,如果我当年不是误信人言,害了长河兄,苏家哪轮得到你说话,你不过是苏家的一条狗罢了!”范春江大声怒斥,却中气不足,明显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哈哈,哈哈。”苏铭洲也不生气,不怒反笑,“随你怎么说,我只知道苏家在我手里日益壮大,而在你的带领下,范家已沦落到将要灭亡的田地。”
“我……我……”范春江被说到了痛点,气势顿时萎靡下去,“我对不起范家的列祖列宗……”
言罢,他的目光缓缓在人群中扫过,看到了不少昔日的旧识。这些人有的是来要自己命的;有的是来凑数看热闹的;有的同情自己,却不敢声张;还有的能来,也许只为了做个见证——见证大庸范家的败亡。
而此时,他们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帮自己,哪怕为自己和范家说句公道话。
范春江接着看向身边仅剩的十几个手下,他们虽然视死如归,却已是个个带伤。
他又看了看身后哭哭啼啼,不知所措的一家老小。
当他再回过头时,目光凄然决绝,好似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从身边之人手中接过一个木箱,低下头轻轻抚摸,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他没有抬头,低声恳求道:“张剑佐,黄佑军,我与二位相识一场,苏黄张范同为大庸四大家族,我今日愿交出房产地契,自戮于此,还请二位保我一家老小周全,放过我身旁的众位兄弟。”
这一刻,他老泪纵横,瞬间老了十岁。
“你错了,我不但要范家的产业,也要你范家自此消失!”苏铭洲阴鸷说道。
“你终是不肯放过这些无辜之人?”范春江大惊失色,完全没了一族之长的风范。
“苏家主,还是不要枉造杀戮为好。”也许是被打动,也许是兔死狐悲,张家家主张剑佐出言相劝。
“是啊,苏家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多造杀孽,放过范家老小的性命吧。”黄家家主黄佑军也附和道。
“张家主,黄家主,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苏铭洲冷笑道,“灭了范家,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此言一出,张剑佐与黄佑军登时老脸一红,低头不语。
“唉,也罢……也罢!”范春江见再无希望,反而生出一股豪气,“江湖事,江湖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哈哈哈!范老鬼,你终于开窍了。”苏铭洲得意道。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和你们比试三场,但凡你范家赢下其中一场,我就留你一条狗命,也算给了两位家主面子。”这句话他明面上是说给范春江听,实际上却是对着张黄二位家主。
原来在大炎国,江湖上的很多事都是用武功来解决。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江湖恩怨凡几种种,江湖儿女对于见官,亦是十分不屑。而比武最重公平,一拥而上极易被江湖中人所不耻。苏铭洲能有此一言,除了自觉今日已是十拿九稳之外,也是为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本是必死之局,竟有了一线生机。
“老爷,就让我去打头阵吧。”话音未落,范家众人中跃出一个瘦长汉子,凌空一脚,踢向苏铭洲。
“哼,找死!”苏铭洲冷喝一声,出拳相应。
“青山,小心啊!”范春江出言提醒,随后便席地而坐,运功疗伤。
这瘦长汉子正是范青山——范家当下有数的好手之一。他原本是绿林道上的一条好汉,十年前为躲避江湖仇杀,避祸范家,化名范青山。如今他急于率先出手,一是为报收留十年的再造之恩,二是希望能拖住苏铭洲,为范春江争取时间,恢复一些功力。
二人你来我往,立时互换了十几招。
“你用的不是范家嫡传武学,想不到范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苏铭洲单掌逼退对手,冷笑道。
“哼,苏铭洲,你多行不义,今日我势必取你狗命。”范青山言罢,揉身再上,使的尽是些缠斗招式,不要命的打法。
二人又斗了十余招,苏铭洲虽然渐渐大占上风,却也难以在片刻间重创对手,结束战斗。
他看出对手不求取胜,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于是决定痛下杀招,用苏家内功逼迫其硬拼,一招定输赢。
只见他真气激荡,衣袍鼓起,大喝一声,平平打出一拳。
范青山武功本就逊色一筹,本不欲硬接。可对方这一拳排山倒海,内力覆盖极广,已罩住四方的空间。自己再欲避时,已是避无可避,唯有鼓足勇气,以死求生,双掌向前,迎了上去。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拳掌相交。再看时,苏铭洲身体晃了几晃,脸上红潮一涌而没,立在原地。而范青山已倒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条血箭。
“青山!”范春江连忙起身,将其接住。
“老爷……青山没用……不能……”范青山还欲再说,却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晕死了过去。
“这是第一场,下一个谁来领死?”苏铭洲有了刚刚的教训,也怕迟则生变,不敢再给范家留下机会,立时就要进行第二场。
范家众人心中皆是怒不可遏,却自忖武功远不及范青山,下场也是送死,终是将迈出去的脚步又挪了回来。
“唉,还是由老夫来领教苏家主的神功吧。”范春江环视一周,见无人可用,无奈缓步出场。
“范老鬼,终于舍得出来受死了?”苏铭洲见状大喜,“今日之后,大庸将再无你范家。”
“若非之前受了内伤,你胜不了我!”大难临头,范春江言语之中已不再相让。
“废话少说,出招吧。”
二人话不相投,登时交上了手。
苏铭洲为了鲸吞范家,坐上大庸第一家族的宝座,招招狠辣,皆取要害而去。而范春江则为求一线生机,也不再留手,尽出平生所学。
霎时间,已过了三十余招。
苏家嫡传武学,讲究硬桥硬马,一力降十会。苏铭洲三年来勤练不缀,将苏家武库中的武学尽数学全,此时早已跻身为大庸城内有数的高手之列。
反观范春江,虽然也是本地宗师,并将范家武学发挥到了极致,但毕竟有伤在身,因此大多时候不敢与之硬拼。
气势上他早已落在了下风。
“这样下去,不出五十招,我必败无疑。”他心中着急,“若要求胜,还需兵行险招。”
所谓急中生智,他既然有了计较,便不再犹豫,寻了个机会,以退为进,双掌猛攻苏铭洲肋下,却卖出自己全身破绽。
苏铭洲武功虽高,也是这几年里突飞猛进之事,临阵经验毕竟逊色于范春江这种老江湖。见对方忽然变招,以为是其气力不济所致,当下运足内功,全力出手,打算以伤换杀。
噗的一声,苏铭洲肋下中掌,范春江胸口中拳,两人各自吐出一口鲜血,均是连退三步,脸色也都是苍白如纸。
“范老鬼,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不愧是师从太玄的名家。”
苏铭洲心知中计,自己刚才一拳,大部分内力如泥牛入海,被对手用道家内功化解,而自己本不该受伤,却被打断了一根肋骨。
“我说过,如果先前我不受伤,你未必是我对手!”范春江傲然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又呕出一大口鲜血,一个站立不稳,委顿在地。
“哈哈哈!范老鬼。”苏铭洲狂笑道,“你还是低估我了,如今我的武功比之当年的苏长河只高不低!”
“就算你化解了我那一拳的七成功力,剩下的三分,也足够让你失去战力。”他继续道,“怎么样?范家连输两场,谁还能战?我劝你们还是引颈就戮吧!”
言罢,苏家之人开始步步逼近。
“跟他们拼了!我们就算死,也要拉几个苏狗一起!”
“没人能上去打第三场了……”
“老爷,我们就要死了么……”
范家众人见武功最高的范青山、范春江均已落败,自知再无希望,一时间爆发出无数种负面情绪——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害怕。
“来人啊,给我杀!”苏铭洲阴郁道。
“等等,第三场还没打,你着什么急?”
人群中传来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在说话时运上的内力。
“谁?”苏铭洲惊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翩翩少年,越过众人,径直走到范春江面前,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拦在了苏铭洲面前。
“无论你是谁,我劝你莫要插手我苏家之事!否则……”苏铭洲见来者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便不再惊疑,而是威胁道。
“今天这事儿,我还真就得管一管!”
少年正是苏愀然。
却说苏愀然在黄石寨,用范三爷留下的银子找了酒家,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合适的行头,美美饱食一顿,这才悠然回到大庸城。
此时天已过午,他还没想好要去哪,就听得人声鼎沸:“苏范两家今日决战,百年一遇,再不去就迟了……”便随着人流而动,往范家方向去了。
他到时三场之约尚未开始,正赶上苏铭洲带人与范春江对峙,而范春江的话听得让人疑惑。
“误信人言,害了长河兄!”这句话出自范春江之口,苏愀然听了顿时明白,昔日之事必有蹊跷。
他本不欲以身犯险,但为了保下当事人的性命,查清当日祖父身死之谜,才在范春江落败后毅然上前,拦下了苏铭洲等人。
于是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而在大炎国,少年需长到十八岁进行成人礼,之后才能束发授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被视为成人。
眼见面前的少年,虽然身材挺拔,却只有十五六岁,远未成人,苏铭洲放下了心中的警惕,眼中杀机已起:“少年郎莫要多事,江湖的水深的很,切勿枉送了性命。”
范春江也长叹劝道:“仗义之恩,范某谢过,然而今日乃是我范家之劫,少侠还是不要插手,速速离去吧。”
“谁说是你范家的事?”苏愀然也不回头,“正巧我今日也找你范家有事,不如就请无关人等回避一下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少年完全没把苏铭洲和在场的诸位高手放在眼里!
“哼,小小年纪便如此狂妄,不知师从何人?”张剑佐问道。
他这一问,看似在教训少年,实则留了心眼。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场面,尚能毫无惧色,敢于挺身而出,帮落败的范家说话,必是有所倚仗。
经他一提醒,本欲立下杀手的苏铭洲也反应了过来,心道:“这少年莫非出自太初或者太玄?”
“我的门派我不想说。”苏愀然顿了顿,“不如我和苏家主比过,大家猜一猜我是何人?”
“狂妄!”苏铭洲刚被范春江暗算,断了一根肋骨,又被小辈戏弄,心中大怒,刚起的顾忌之意,立时被冲到九霄云外。
“既然如此,第三场就由这位少年郎代范家出场比试好了。”黄佑军沉声道。
他这么说,自然是没安好心。
不多时,本欲合围范家的众人,让出了一块足够大的场地。苏铭洲则服下了一枚丹药,眼尖之人已认出这是苏家秘传的疗伤药物,对于筋骨之伤,见效极快。
苏愀然自然也认得,不过他并不阻拦,而是讥讽道:“要不要再给你点时间,去把肋骨接一下?”
“无知小辈,接招吧。”苏铭洲话音未落,率先出手,竟然不顾身份,颇有攻其不备之势。
“来得好!”苏愀然暗赞一声,顺势出手相迎。
十招一过,苏铭洲虚晃一拳,跳出圈外,疑惑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会使我苏家武学?”
原来此次出手,苏愀然并未藏拙,所用皆是自己从小苦学的功夫。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面苏铭洲这样的高手,自然不敢像对阵赵强时那样有所保留,尽使些江湖上常见的招式。
见对方停手,苏愀然也不追击,而是停下脚步道:“我已说过,欲知我是何人,有本事自己去猜。”
“我就不信试不出来!”苏铭洲见对方仍不愿说,只得欺身再上。此时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运足内力,尽展平生所学,意图快速拿下眼前的少年。
苏愀然见对方来势汹汹,也不敢大意,把石门内功运到极致,使出苏家嫡传武学,与之相抗。
“此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武艺,真令我等汗颜。”黄佑军小声对张剑佐道。
“是啊,莫说我等,就算昔日的大庸第一高手苏长河,在这个年纪恐怕也远不及此子。”张剑佐羞愧道。
“哈哈,真是范家不该绝于此时此地,大庸何时出了这样的少年高手。”范春江心中大喜过望,仰天长啸。
其余围观众人,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猜测之时,场上两人已过了三四十手。纵使场下还有范春江、黄佑军和张剑佐这样的宗师人物,也全然看不出胜负之数。
两人你来我往,又过了十几招。
“我堂堂苏家之主,却拿不下一个同使苏家武学的少年,岂不让人耻笑。”苏铭洲不免心中焦急,“此子对于本家招式精研极深,看来我还是得用内功取胜。”
于是他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双足扎起马步,立地生根,左手抱元,运起十层功力,右掌向前平推而出。这一掌内力雄浑,隐隐有风雷之声,似乎力逾千钧,势不可挡。在场之人见状,均是心中骇然,自忖万难抵挡。
“原来苏铭洲还有底牌,若是方才与我相较之时使出这一掌,我恐怕活不到现在,希望这位少年高手有能力化去此招,不至于受伤太重。”
就在范春江还在担忧后怕之时,“啵”的一声大响,两人已对了一掌,然后各自分开。
只见苏愀然向后退了三步,接了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他双腿微曲,沉肩坠肘,双掌护在胸前,完全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
“你的武功很高,可惜比我还差了半筹。”苏愀然淡淡道,“你败了。”
而苏铭洲则连退五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一口老血到了嘴边,又被其生生咽了下去。他内心惊惧无比,刚想要说话,却被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无法开口。
围观众人见此场景,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全场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一般。
原来二人的内功只在伯仲之间,方才全力一击,各自都用出了十二分的力。苏愀然凌空翻了一个跟头,看似稍显狼狈,却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可苏铭洲自恃武功高强,又正当盛年,并没有在对掌时思考该如何卸去力道,故而身体承受过大,此时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好,好,好!”
良久,缓过一口气来的苏铭洲连说三个好字。直到这时,他才开始仔细端详起对面的少年。
“此子精通苏家嫡传武学,内力又如此深厚。”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少年的身形相貌,竟与族内十五六岁的那些晚辈,有着几分相似,只是身材略高一些而已。”
“你,你,你莫不是……”他已不敢再往下说。
“不错,我正是苏长河的嫡孙,苏家真正的传人苏愀然!”苏愀然傲然道。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当年你授意赵强等人,对我百般刁难侮辱,逼我离家出走,可叹天无绝人之路,人尽各有机缘,我今日回来,就是要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苏愀然暗运内力,字字吐出如洪钟大吕,生生压过众人嘈杂的声音。
一开始大家见到有人阻拦苏铭洲,与之互相拼斗,并未多想,只道是哪家名门大派的子弟出来游历。可此时听得少年言之凿凿,又回想起苏愀然当年的容貌,苏家之人中已有不少眼尖者,也认出了这个三年前失踪的少主。
“小主人,他真的是小主人!”一名苏家元老在人群中激动道。
“长河兄,愀然回来了,你的传人回来了,希望你在天之灵可以瞑目……”另一位元老已然落泪。
“苏愀然才应该是苏家家主!”不知道谁起了个头,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汇聚成洪亮的声音,震耳欲聋。
苏铭洲的脸上阴晴不定,不得已接受了今日之败局。而他的心腹则低声不语,更有甚者直接悄悄退出人群,不知投何处去了。
他已是众叛亲离……
经此一役,苏愀然便算在苏家重新站稳了脚跟,亦在大庸城有了一席之地。然而放眼世间,别说在整个盘古大陆,或者大炎帝国,就算仅仅是在湖州地界,大庸也实在太小了……
章节在线阅读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为您推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