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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世界崩坏了

用户18432041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事业批和她的恋爱脑非正常女主非正常恋爱苏昭一心专注搞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跟她谈恋爱。-----不正经文案-----请问一觉睡醒,得知自己有了未婚夫要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年芳十五的苏少宗一觉睡醒就被自己师傅告知,自己有了未婚夫,未婚夫还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甚至长得也不好看。苏昭崩溃了,她想逃婚,有没有人v她100,成功之后必有重谢。——————正经文案——————上辈子作天作地,这辈子兢兢业业打工。

主角:苏昭,郁言   更新:2023-02-09 00: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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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昭,郁言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后世界崩坏了》,由网络作家“用户18432041”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事业批和她的恋爱脑非正常女主非正常恋爱苏昭一心专注搞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跟她谈恋爱。-----不正经文案-----请问一觉睡醒,得知自己有了未婚夫要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年芳十五的苏少宗一觉睡醒就被自己师傅告知,自己有了未婚夫,未婚夫还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甚至长得也不好看。苏昭崩溃了,她想逃婚,有没有人v她100,成功之后必有重谢。——————正经文案——————上辈子作天作地,这辈子兢兢业业打工。

《重生后世界崩坏了》精彩片段

零星雪粒到鹅毛飘雪似乎只是一瞬。洋洋洒洒一片飘落,手心相触微凉触觉之间,抬眼已是天地缟素。

霜雪枯枝,白雪压松。郁言透过窗棂看向窗外,四处都是一派纯白。不知道为什么郁言瞧着那一片纯洁无垢的白,心里总觉得那白像白事的白,莫名晦气。

也许不是雪的原因,坐回桌前的郁言翻开公文继续瞧着。他从今早起床就觉得心神不定,想来是因为近来入冬郡守府的事情多起来的缘故。想到公务,郁言也没了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翻开公文提笔写下今岁南阳郡的税赋。

郁言下笔不过三息,身侧跟着的竹生就风风火火的闯进书房,嘴里嚷嚷着给他报喜。

“大人,柳锦死了”

“什么?”

郁言手上的笔瞬时就断了,郁言有些恍惚,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目光落到竹生那张欣喜若狂的脸上,他知道自己的确是没听错了。“所以她真的死了,她死掉了,她真的死了”郁言脑海里空白一片,不断循环着竹生的话,循环到最后郁言想她怎么能死呢。“她怎么能死呢?她不是要千秋万世名吗?她不是要万年富贵吗?她不是要....不是要把所有人拖进地狱陪她一起熬着吗?她怎么就....她不是才32岁吗?他都还活着她怎么就去死了呢”

郁言自来南阳郡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柳锦了,他把柳锦和过往的一切封存然后遗弃在记忆深处。他自以为这样就能忘记她,不听名字,不见样貌,不去回忆甚至于连柳锦最常穿的颜色他都避开,可随着竹生的提起郁言才发现所有有关于她的记忆他都没有忘记,甚至于那些记忆在时间的河流里被洗刷得愈加熠熠生辉。

“我姓楚,楚婉”这是十六岁的还叫楚婉的柳锦,靛蓝衣裙月光之下巫山神女不外如是。

“楚婉愿与郁郎起白首之约,发终老之势”这是上元灯会十九岁的楚婉站在朱雀桥上对月同他盟誓,此生永不相负

“真心这种东西,我八百年前就拿去喂狗了”这是二十岁的柳锦,绛红锦袍坐在诏狱隔着牢门对他说得话。

“滚”这是二十八岁的柳锦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郁言以为自己忘了,原来他没有啊。

怎么能忘呢,那个人同他纠缠半生,从十八岁到三十一岁。十三年,人生有几个十三年。更遑论他同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郁言神情惶惶,被他封存的所有和柳锦交缠的记忆在此时都跨过时间朝他奔涌而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再次跳动的心脏后觉的把悲伤化为疼痛,漫延至全身。

竹生看着脸色苍白,勉力扶着桌子才不让自己栽倒的郁言,还未说完半截幸灾乐祸的话凝在了嘴边。他没有想过已到如今,郁言还放不下柳锦,放不下这一段孽缘。

是的,所有人都觉得郁言和柳锦之间就是一段孽缘,连当事人双方都觉得这是一段孽缘。从头至尾的欺骗,一百二十三条人命铺出的血道,十三年的折辱,乾坤颠倒的折磨,不是孽缘是什么。可郁言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纵然知道也放不下。

“她,怎么死的。葬在何处?”

看着神情恍惚的郁言,竹生到底还是不忍心,把原先恶毒的话语咽了回去,转为了不带情绪的叙述。

“传回的消息说,柳相为了抵御西羌主力,战死玉凉。没有下葬,尸首被一个白衣道人一把火烧了,洒在玉凉关外”

“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噗”

郁言心底当真恨极了柳锦的狠心连个念想都不留下,心虚翻涌间一口血就吐了出来。身前的竹生见状连忙去扶,但还是晚了一步,郁言自那口血后眼前昏暗一片,霎时就倒在了地上。

玉凉城外交代后事的柳锦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死法能对千里之外的郁言造成如此剧烈的影响,事实上对柳锦这堪称恶毒的死法产生剧烈影响不止郁言一个人,不过就是知道了柳锦也不在乎。

三日前

“大人,为什么要等着那个白衣道人来,他是谁啊”

出声问询的是柳锦新收的护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尚小,跟在柳锦身边叽叽喳喳的问询着。

柳锦看着他一团稚气的样子,总觉得像自己的小徒弟又觉得有些像记忆里的小九。因而也纵着他的提问甚至回答了他。

“大人~”

“他算我师兄”

等终于走到玉凉关城头上,看到延绵不绝的火红云彩时,柳锦才回答了小护卫的问题。

旷野红云黄沙孤城以及城下三百里外的兵帐,这实在是一副极具荒凉美学的画卷。这是柳锦第二次看到这幅苍凉画卷,她上一次看到还是十四年前。那时和她一起站在城头上的人还很多,那时候她看到这幅画卷的时候心里涌起的还只是无尽的豪气而非此刻的荒芜死寂,那时候的她还不叫这个名字。

“算?师兄也能算吗?”

小护卫挠了挠头,神情疑惑的看向目光放空的柳锦不解的说着

“能算啊,怎么不能算”

沙哑的回答轻飘飘的消逝在大漠空旷的风声里,柳锦嘲弄的看着三百里外的西羌营帐。“要是不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说出去多荒唐”柳锦想着到时候自己身上插着剑孤零零的躺在死人堆里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反胃。

“不许问了。到时候他来了,你就跟他说我要回家,让他带我回去就行。”

柳锦瞧着身侧的小孩还想再问,转身伸手就把人的嘴给捂上了。看着小孩努力掰她手的样子,柳锦久违的笑了出来。“还真像小九,连这气呼呼的表情都一模一样”柳锦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总是会想起自己的九师弟,想来是因为她终于要去见他们了的缘故了吗。柳锦如是想着,马上将要重逢的激动心情让她难得的话痨起来。

柳锦一贯淡漠的眉宇间少有的出现了俏皮的意味。她眨了眨右眼,唇角的笑意更加浓烈起来。松开了捂着小孩嘴的手,转身就爬上了城头。这一举动把身前的小孩和不远处跟着柳锦的一帮人吓得都不清,守城的侍卫距离算是离得近的,连忙就要上来扶她下去。

“丞相!”

于侍卫们慌乱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柳锦愉悦的笑声。

“都下去”

柳锦一边笑着一边摆手挥退卫兵。她少有的笑成这样,这样的快活,这样的放纵。站在城墙头上的柳锦看向城外的玉凉,大漠黄沙兵帐,仿若时间倒退,退回十四年前,退回她叫苏昭的时候。

“小孩,你知道吗?我不姓柳,不叫柳锦。我姓苏,南阳长生宗的苏,我叫苏昭,南阳长生宗苏昭的那个苏昭。我不姓楚,不叫楚婉。我也不姓柳,不叫柳锦。我姓苏,叫苏昭。苏昭昭的苏昭”

城墙站着的柳锦看着地上乌泱泱跪一片的人群和呆呆站着仰面看她的小护卫,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说到前半段时还能音量雄厚,说到后半段时再也掩盖不住心内的荒凉和悲哀,像是在同谁抱怨撒娇一样的轻声说着自己的委屈。后半段的苏昭昭已轻得除了刮过耳畔的苍风谁都没能听见。

“小孩,你可千万要记得啊”

“千万要记得见着负剑而来的白衣道人才把我交出去,记得千万要让他带我回家啊。”城墙上的柳锦看着身后乌泱泱一地的人有些委屈的想着。否则,柳锦很是担心顾宴个神经病会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想到神经病一样的顾宴,柳锦就觉得自己得上辈子挖了顾家的祖坟,这辈子才要跟他顾家的人纠缠不清,压榨她的劳动力就算了一个个的还非要跟她谈情说爱,缺不缺德。柳锦自认已经十分对得起顾家了,她自十九岁起就为顾家效命。从前是替顾宴的爹,大徵的安宗陛下,收集情报打压异己,后来是替顾宴的弟弟,她的主上文皇帝顾钰,做国相行新政打压世族,再后来就是顾宴,神经病对自己的臣子也能产生欲望。诚然她的确不怎么对得起他,打了他的孩子,算计他没了太子位,逼他装疯卖傻睡猪圈,但那不是夺嫡嘛。后来他成了皇帝,她不也兢兢业业的辅佐他替他打压世族,震慑朝臣,干嘛还揪着那些东西不放成天发疯。

“好在自己终于要死了”从玉凉关上回城的一路上,柳锦都在如是庆幸着。玉凉关是柳锦以自身为饵给西羌五万精锐送的一份大礼,三日之后大礼一到届时漠北三十族西羌将彻底从中除名。玉凉关这一战柳锦算了三年,其间自然也包含自己的死亡。“只是又得麻烦宁玉容给自己收尸了”马车里的柳锦有些不道德的想到。算起来这一辈江湖子弟里还活着的人里,宁玉容是少有的本心未改之人,也是负责给大家收尸最多的人,南华剑宗的麒麟子大半辈子不是在收尸就是在收尸的路上。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已是空荡的玉凉城内陡然传来一阵苍凉幽郁的歌声,算不得清越柔婉的女声配上豪迈雄浑的琵琶,在此一刻的玉凉实算天籁。马车上原本闭目养神的柳锦也被此吸引,叫停了马车。

“去看看何人在唱”

不一会回禀的人就来了,只是支支吾吾的半天不开口,最后实在抵不过柳锦越来越沉的脸色,壮着胆子的禀报说是花楼一名年老色衰的妓子唱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用得你这么为难半天”

“属下这就去让她闭嘴,污了您的耳朵”

柳锦好笑得看着底下难为情觉得污了她耳朵的人,轻笑了一声制止了他的举动

“算了,人唱的挺好的。把这个拿去赠她。就说是我给女校书的花钱。不算贵重,愿校书借此重扫娥眉。此间事了,重开歌舞万望神女赴宴。此地兵戈将起,请她暂且退避”

柳锦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腰带上挂着玉佩递给属下,让他拿去给了那位女子。解完玉佩后的柳锦看向身侧十分诧异的小侍卫很是不解。

“怎么了?这么看我?”

“您刚刚说的花钱,女校书,神女,不都是....您怎么会那些呢”

小侍卫有些难以启齿。他自小在军营边长大,家里大人管得严没听过多少当兵嘴里的荤话,但也是略微知道的,刚刚相国大人口里的一堆都是常混妓院的老嫖客们才会说的词。

“呵,你啊你,故事没听仔细啊。我怎么会那些,自然是我浸淫此道多年”

柳锦有些好笑的揉了揉他的头。调笑似的语气将自己年少的荒唐尽数抖落出来。

“我年少时,很是荒唐。以至于我师长头发都愁白了。”


“苏昭昭!你有本事死外边”

“苏昭!滚出去,罔顾伦常的兔崽子”

记忆永远都不会褪色,所以那个女人依旧鲜活的拿着手指宽的格尺,叉着腰站在巷口,指着她遁去的身影,破口大骂着。而那个蓄着胡子的干瘪老头,依旧坐在书堂里,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愤怒的把手侧书卷狠狠的朝她扔去。

“师伯息怒,息怒,我滚,我滚还不成吗”

身着青衣的少女,灵活的避过扔来的书卷,笑嘻嘻的向大怒的师者讨情求饶。似是察觉到了暗处窥伺的目光,少女神情微变,回身往暗处看去,正对上一双平波无痕的眼睛,灵动清澈同幽深晦暗,交接的瞬间,偌大的书堂分崩离析成为无数闪光无泽的碎片,经由微光折射,刺痛沉溺其间的窥视者。

“大人,大人?大人!到了”

小童稚音的脆亮,把柳锦从纷杂的记忆里拉回现世。

无视小童脸上的不满,柳锦坏笑着揉了两把触感颇好的头颅,才满意的由人搀着下了马车,进了将军宅。

许是勇登城墙然后受风的缘故,一回府,柳锦就觉得有些昏沉,晚间用膳的时候,筷子一搁,整个人立时就昏了过去。伺候的下人们,见此情状,连忙请大夫的请大夫,封锁消息的封锁消息,忙做一团。

柳锦这一烧就是一天半,这段时间里柳锦不省人事昏沉着,玉凉关的大小将领急作一团,三日后就是决战,这关头主帅人事不省怎么行。柳锦床前的军医已经被不少于三个将领揪着领子,喷了一脸的唾沫,亏得大夫好性,没把唾沫星子反喷回去,而是耐着性子同这群粗人解释着:

“相爷这是旧疾发作,边塞贫凉,相爷寒疾就更重,再加上连日操劳,如今复发,来势汹汹。相爷能不能醒,全看天意,就是上天垂怜侥幸醒了,短时间内相爷也上不了战场。”

“那这仗怎么办!羌狗可还在外面虎视眈眈着”王争心里急,他平日里嗓门就大,此刻一急,嗓门更是要把屋顶给震破了。

“妈的,能怎么办,打呗。相爷不醒,难不成我们就打不了仗了!”齐烁看了眼沙幔里躺着的身影,愤愤的把手里的冷茶一饮而尽。羌狗真是好运气,节骨眼上柳锦病了。

“打,你说得轻巧,拿什么打,主力全都撤出去了,眼下这城就他妈是座空城,怎么打”李彦不耐烦的踱来踱去,听见齐烁的话,跟火上浇油一样,当即怒气满满的怼了回去。

“都他妈闭嘴,相爷现在还生死未卜的在这儿躺着,你们就吵成这样。怎么打,能怎么打,按着相爷的原定计划打,有什么可吵吵的”张亮看着一屋子的同僚,想起玄衣白发神容憔悴,却依旧守在军图前的身影,听见劳礼说人能不能醒全靠天意的诊断,心里酸苦翻涌。

闻言,屋内一室将领不约而同的都静默下来,沉默不语的看着纱幔里躺着的生死未卜的人影,过了一会后,纷纷向床前守着的劳礼拱手行礼。玉凉关领将本就不多,又被柳锦之前分走了一批,此刻聚集房内的,能称有职位的也就五个,此刻对视后的行礼,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样。

“劳大夫,相爷就托付于你了,请您务必尽力。若一天后,相爷还是没醒,烦劳您带相爷离开玉凉。”

劳礼年纪大了,但对于这些兵将们郑重的行礼,也郑重的回了大礼,应下了这个托孤的托付。

羌族凶残,饶是柳锦也与他们缠斗多年,最后不得不于此设下生死局,饶是如此胜算都尚渺然,此刻柳锦昏迷,凭着此时城里的三瓜两枣,玉凉三日后失守局面早已注定。羌族对俘虏一贯凶残,妇孺老幼,剥皮凌辱,男子精壮,割头充草,玉凉兵士的下场是看到头了。若是不走,届时抗羌主力的柳锦,下场也可想而知。

接下托付的劳礼,留下对门外伺候的小侍卫的嘱托后,带着药箱回家就收拾上路的行李了。当初柳锦让城内百姓撤离时,他只让两个孩子带着孙女走了,他自个留下,在城里负责给军士们看个头疼脑热的,当个免费军医。

“小老朽活了大半辈子,死之前还能给这么厉害的贵人治病,能帮上这种大忙,也算不枉活。地底下也有跟老婆子你炫耀的东西了”小老头收拾完背囊后,瞧着木桌上老妻泛黄的牌位,拿过悠悠摩挲几下后,小心翼翼的把它塞进了自个胸口,颤悠悠的往将军宅的方向走着。

过往热闹的街道,此刻除了四下呜咽的寒风,是什么声都没了。背着半人高包裹悠悠走着的劳礼小老头,杵着木头拐杖,不紧不慢的走着,如今可没有胡闹的顽劣小童同他抢路了,也没有烦人的后生嘴角讨嫌的招惹他。走过两条街的小老头,伴着月色感受着一路的荒凉,正感慨着兵戈的残酷,就突然听见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定眼往前看去,一匹黑色的骏马,载着一个后生,嗒嗒的停在了将军宅前。

劳礼瞧了几眼,有些不清楚,连忙小跑几步上前,好观察得更仔细些。马上下来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后生,没穿甲,皮肤白净一看就不是边城人,身上装扮也不是朝里大官的打扮,这样的人深夜到将军宅前,他要做什么。同军营里的人待久了,劳礼脑子也有些警觉意识起来,此刻柳锦可是昏迷着,将军宅里除了愿平那个小子,一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借着月色,劳礼藏在石墙后观测着,一双老腿绷紧了,死死注视着已同兵士交谈的后生,准备稍有不对,就从后门进去,把柳锦带着跑,索性需要劳大夫跑断老骨头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后生从腰上解了块东西给兵士交谈后,就被恭敬迎了进去,劳礼这才松口气,背着包裹走到门前。兵士看见了,示意同僚,把胆颤心惊半天的劳大夫匆忙给迎了进去。

老大夫捧着茶碗,悠悠看着沉睡的将军宅邸因着后生的到来而灯火通明,疑惑的问道“那人是谁啊,大晚上来”

倒茶的愿平,有些迟疑的说道“是大夫吧”愿平挠了挠头,对着劳大夫明显不满回答的神情,有些心虚的解释着:“他说他是大夫,他身上的玉佩是相爷身上之前也有,相爷说过见玉如见她。”

听闻这个蹩脚的解释,劳大夫不满的伸手敲了敲愿平的头,颤悠悠的迈腿去了柳锦的房里,检查着。

昏黄烛火里,眉目疏朗的后生,还真是大夫,甚至是个医术比自己高明不知何处去的大夫。劳大夫看着桌上摊开的针包,后生娴熟的针法,以及踱步后厨里看见的熬着的汤药,相信了愿平的不靠谱说法。

不靠谱的后生,密麻麻的银针和热腾腾的汤药,打乱了柳锦瑰丽诡谲的梦境,将她从黄粱美梦里顽固拉出,汤药入口的第一个白天,昏沉的柳锦意识终于回笼,满身冷汗的醒了过来。

“师傅!不要!”迷离的幻梦随着惊惶凄厉的喊叫,失色破碎,色彩的快速剥离,让柳锦双瞳一时仍旧虚无,睁大的眼瞳随即就品尝到感官回春后的酸痛疲劳。

“喝药”与酸痛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端着黄褐碗沿有缺口的药碗,装着脚指头想也苦的药汤。这种汤药从来就只有一个人熬得出来,柳锦皱着眉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后,哑着嗓子,颇为无奈道:“许青,怎么这儿你也要来,桃谷行医救世都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城了吗”

被柳锦称为许青的男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柳锦的问题,只是接过了空药碗放到桌上后,又从身上掏了个小瓶,倒出两枚药丸,示意人接过服下后,才开口道:“并不是,只是怕你死了,有堕我桃谷治病救人的名声。”

许青看着柳锦泛白干燥的嘴唇,眉眼下的青褐,端详片刻后,烦躁的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想跟不听话的病人对话。

许青在看柳锦的同时,柳锦也在看着他,这位久别重逢的故人,想来京城一别后,他过得应当不错,眉宇里终于有了桃谷弟子该有的悲悯,逍遥,淡然滋味。

“当然不错,不比你,我逍遥至极”

听见许青的话,柳锦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眼瞧着心底话暴露在外,她讪讪笑了笑,索性也不在矫饰言语,把心底话全数说了出来。

“那就好,这辈子反正我是没法逍遥了,看着你逍遥也不错。我们这些人里面,总归要有一个真正逍遥得愿的,才算不负众望”

应该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此刻说及年少岁月,柳锦话语里已不似从前那般愤慨抑郁,而是平和怀念。过往执念种种至今日田地,柳锦才能勉强放下,语调平和。谁知好容易柳锦放下了,许青倒是放不下了,语气暴躁的起身踱步看着床榻上病若游丝的柳锦,道:“不负众望,我是不负了,你呢?苏昭,你辜负了多少人的期望!从荒城到如今,你负了多少!”

这么多年了,许青眼睁睁的看着苏昭一步步的变成柳锦这幅鬼样子,信香紊乱,寒疾加身,邪毒入体,蛊毒浸血,全身上下没一寸是好的。这样的柳锦倒回十五年前,除去相貌,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她是苏昭,长生宗明珠苏昭,江湖里光泽耀世的流影剑主。

许青话里心痛言溢于表,柳锦只是淡淡笑着:“师兄,别在气了。我这不快下去给他们赔罪了吗”

师兄,许青和要给她收尸的宁玉容一样,都是即算也不算的关系。江湖曾经习惯抱团取暖,桃谷,南华剑宗,长生宗,都是武林正派,因而弟子们互相喊一句师兄师妹也没什么,柳锦自己的嫡亲师兄们尽数死绝在荒城,柳锦喊许青一句师兄就更没什么了。

久违的示弱语气的师兄,倒是把许青心口喊得更疼了几分。从前作为苏昭的柳锦很少这么喊他,多数时候遇见了,也只是一句淡淡的不卑不亢的许师兄,后来成为柳锦的苏昭,也只在京城一别,相拥时,喊了一句师兄,至此他二人直到今日玉凉才算重逢。

“你喊我师兄,那算我求你好不好,师妹,收手,同我走吧,回桃谷,从此不问天下事,安心养病,可好。”

“不好,我早就收不了手,回不去了。许青,许师兄,桃谷是你的宗门,不是我的,我回不去了。苏昭死了,活着的人是柳锦。大徵相国柳锦,蒙受陛下隆恩的柳锦,怎么能退走玉凉呢。我走了,这一城百姓怎么办,玉凉身后的大徵百姓怎么办。再说了,真跟你走了,桃谷怎么办?”

柳锦看着已然阖目扭头闭听抗拒的许青,微微笑了一下,仍旧继续说着冰冷的事实:“大徵这一任的皇帝,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疯子同他讲不清道理的。你如此天真,对上顾宴是会吃亏的,桃谷好不容易才重新复起,难不成要为了一个苏昭,再毁一次?许师兄你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桃谷小弟子了,你是桃谷谷主,担着满门上下啊,哪能意气用事。再说了,我已经走不了了,行将就木,黄土都埋脖子的人,与其苟延残喘的等死,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在这儿。”

谈及自己的死亡,柳锦十分淡定,说到黄土埋脖子时,更是无所谓的笑出声来,仿若她不是要在风华正茂的三十二岁死去,而是要在八十岁的时候寿终正寝。

“你.....!”许青愤怒极了,身为医者,最恨的就是人轻视生命,可对于眼前轻视生命的人,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诚如她所言,桃谷谷主的许青救不下赴死的国相柳锦,桃谷弟子的许青救不了死于荒城的苏昭。经年过去了,面对苏昭,许青依旧是当年那个想不出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剜信腺,自断根骨,束手无策的许青。

“许青,师兄。我当年帮了你,如今你帮帮我吧,我想回家去找我自个的师兄弟了。我好累,想快点做完,回书堂去睡睡”

柳锦看着许青脸上的挣扎,心疼,不舍,无力,或许还有其他的,但都不重要了,随着看见许青无力搁到桌上的小瓷瓶,她就知道许青又一次对着自己妥协了。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不,你根本就没有心,柳锦,你没有心”

玉凉之前,顾宴怒气冲冲而来,最后伤心失望拂袖而去,盈荡在相府空旷大堂的指责大概真的没说错,她柳锦的确是个没有心的女人。许青喜欢了她这么多年,时至如今也依旧从桃谷赶来着危机四伏的玉凉,苦口婆心的劝她离开,为了她好,她也还是能眼睁睁的让他目睹自己的死亡,甚至还要杀人诛心一样的,让他为自己的死亡贡献出最后的力量。

喊来门外的愿平,让人把小瓶送到自己手上,再就着冷掉的茶水,把小瓶的药丸全数服下的柳锦,感知着房外站立着的许青的落寞身影,柳锦无奈的想着。

“愿平,去喊齐参将他们议事。”

“大人~”小孩子不藏事,连情绪都不会隐藏,一声大人里的哭腔藏都藏不住。吃完药的柳锦,感受着体内一寸寸刮骨的疼痛,勉力勾起唇角,轻轻把手落在泪眼婆娑的愿平头上,轻语道:“没事的,小愿平,一会就好了,把甲拿过来。很快,你就能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去城外玩了。”骨痛后,回力的柳锦,摩挲着冰凉的甲胄上的纹路,闭目片刻后,将其穿上,就出了房门。

房外盯着庭中枯树的许青,听到房门吱呀的一瞬,默叹一口气后,转身瞧见着甲的柳锦,嘴唇微动几下后,说出的终究还是她想听见的话,他看着柳锦,满目欢喜,道:“你穿甲的样子,果然还是风姿绰约,威风八面,让人见之不忘,铭刻终身。”

柳锦站在廊下,握着剑,昂着头,接下了他的称赞,她也朗声道:“承蒙夸赞,君亦是,一别多年,仍旧风姿俊逸。待凯旋,与谷主畅饮忘忧。”

“许师兄,再见了”

“苏师妹,再别”

拱身垂手拜礼的是许青,同样还礼拱手弯腰的是苏昭。


是岁,大雪,羌灭。盘踞西北百年之久的羌族,在玉凉战后,彻底消失在了西北的土地上。柳锦的名字也因此被再次刻在了西北各族人民的心中,成为可止小儿夜啼的凶煞人物,甚至因柳锦平素多穿绛红衣衫,绛红一色一度成为西北各族最晦气的颜色。名为柳锦的阴影围绕盘旋在西北各族头上五十年之久,直到当年与之相关的人纷纷死去,她的名字也被宣宗从史书上抹去,这个阴影才彻底结束。

时至今日,关于武宗为什么要抹去这样一位做出卓越贡献的丞相的名字,仍然是大徵历史中讨论次数最高的谜题。

比较流行的两种说法中的一种是出于报复,当时坊间传言宣宗顾长厝的生母并非孝康皇后楚氏而是与之一母同胞的柳相柳锦。宣宗生于太康十三年,当时当政的皇帝是宣宗的伯父,大徵文皇帝,柳锦作为文宗的丞相同当时仍是乐王的武宗,两人关系间不能说针锋相对那也是拔刀霍霍的状态,这样的情况下,能认为宣宗生母是柳锦的人,纯属是灵山朝佛——磕五石散磕麻了,但这个离谱的说法偏偏被文武宣宗三朝的人深信不疑。原因也的确简单,柳锦和武宗之间的确有过一腿,而且是浩浩荡荡的一腿,虽然这一段感情是被文武两朝人默认的夺嫡骗局,但谁说骗感情就不是感情,宣宗顾长厝在两朝热爱八卦的小说家笔下一直是柳锦和武宗两人爱情的见证,直到宣宗抹去柳锦存在所有痕迹之后,才名义上摆脱掉柳锦私生子的名头。没错是私生子,柳锦在官方记载里的夫人有且只有一个凉威侯郁言,而二者长达十一年的婚姻中并没有子嗣,除却宣宗这位谣传里的孩子之外,柳锦一生都无子嗣。一生无子的柳锦和宣宗之间关系着实复杂,一方面作为太子的宣宗,柳锦是他老师太子少傅,但身为太傅的柳锦从不教导宣宗,甚至没有受宣宗拜师礼。另一方面,作为谣传里的母子,名义上沾带血亲的姨母和外甥,柳锦对于宣宗没有丝毫慈爱,甚至还屡次谋害宣宗。乐王装疯的年岁里,柳锦包括但不限于,把宣宗踹河里,让疯子乐王给生病的宣宗抓药,以及最损的招数让乐王把年仅四岁的宣宗送京做质子等。由此后人揣测,宣宗上位后之所以抹去柳锦名字是为了报复,毕竟柳锦早死在玉凉,尸首做灰,洒在玉凉,无碑无坟,宣宗想报复都没地报复。

另一种说法则比这个自带很多bug的说法靠谱很多,宣宗抹去柳锦的名字不是为了低级趣味的个人报复,而是出于政治考量。后世很多人对于柳锦的称呼叫做你的柳哥,大徵文武宣三朝能人辈出,文有替大徵攒下四百年家底的户部尚书,言绪,武有定边扩土把大徵东北国境推出三千里的定北侯,陈齐。能在一溜狠人里,达成大哥成就的柳锦的自然不是一般人,这位出身世家而完全仇恨自己血统的大徵第一任女国相,在其短暂的三十二年生命里,达成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成就。从二十岁踩着郁王府正式踏入政局开始,她包括不限于斗门阀,杀异族,推新政,扩疆土,并且她每一件事都没有失败而且收效斐然,日落西山的大徵在柳锦的操作下,不说辉煌崛起,那也是雄霸四宇,后世史家考究,武宣承平的家底就是柳锦攒下的。无疑问的这样的狼灭狠人在大徵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于史家揣测,宣宗之所以能在“兄友弟恭”的兄弟姐妹氛围中成功继位,跟坊间传言他妈是柳锦脱不开关系。柳锦手里已知的遗产有特务组织控鹤,蒙受大恩的寒门士子,能效死命的西北军甲,不可计数的家财,以及千丝万缕的江湖势力。

柳锦在世时,地狱笑话是柳锦有嗣。这样的柳锦无论死活都是噩梦,文武二宗不论如何都能驾驭这个噩梦,可宣宗不能,能力上他不能完全接受并驾驭柳锦的思想和政策影响力,个人上与柳锦相似五成的样貌以及柳锦是他妈的传言严重影响了宣宗继位的正统性,以及柳锦对他经年累月的心理阴影让宣宗极为厌恶这位国相。以至于在继位三年站稳脚跟后,宣宗为了笼络被打压凄惨的世族,从史书里删去了柳锦的名字,将她的功劳尽数划给了与她同时代的,被她光芒笼罩十数年之久的世族领袖,谢煌。

这项工作并不轻松,首先就是谢煌,其次是庞大复杂的时间交重线,最后不得已禀笔的史官开始提笔造假了部分内容,以至于谢煌三十六岁前的入仕经历及其复杂草率。

这位和柳锦做了一辈子对的谢二公子,身经四朝的世家领袖大徵重臣,听闻这项决议后,在光明殿上愤怒发言,破口大骂,以至于最后情绪激动直接晕厥,老头醒过来后看着床榻前络绎不绝的说客,沉默半晌后还是接下了半辈子死敌的功劳。只是前脚密侍刚走,后脚老头就摞下辞职信,趁人不注意悄摸溜到了终南山,又从终南山跑到了西南边陲,躲在深山老林里,写下了有关死对头的所有真实记载,写完后拿着小铲子,吭哧吭哧在石洞里挖洞,埋下了手稿。老头深知新任皇帝的决心,也深知权力的权利能有多大,老头没法阻止只好尽力阻止。老头落笔的最后一瞬,看着厚厚的手稿,半是嘲讽半是唏嘘,破锣嗓子里扯出声音,道:“叫你死得那么痛快,连个坟都没有,现在连名都没了。楚五,你说你这辈子图什么,有什么意思,除了老子还有谁能记得你。”挖洞的谢煌,在遗留的尽头,嘱咐塌前的儿子,把自己的古玩字画,金银珠宝,不随棺椁下葬而是尽数堆往西南的石洞,于此同时散出风声,让人掘地三尺去找。老头弥留的最后,依然不怎么清净,到死都惦记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功劳的原主。

嘲讽的老头不止谢煌一个,暗地里跟宣宗作对的老头也不止他一个,官方上宣宗虽然抹去了柳锦的痕迹,但络绎流传的野史话本里,柳锦依旧熠熠生辉的活着。毕竟她短暂的一辈子里招惹的人着实很多,其间的大多数人活得都比她长,她没有心肝的走了,留下他们在漫长的时光里怀念着。被她称为疯子的顾宴,在生命的最后迷恋上了神鬼方术,修建了庞大的地宫供养通晓阴阳的术士,郁言终其一生还是没能忘记她,连逝去时手上都紧握着当年月下她赠的玉佩,甚至于连抹去她名姓的顾长厝,在密室里也存放了她的画像。

后世直到翻出了谢煌的手稿,同时随着几座大型坟冢的开启,才把手稿,野史,和同原始的史书策简结合在一起,相互佐证,找出了大徵史上这位被抹去名姓的国相,得知了她无比辉煌和残暴的一生。出土几幅画卷经过修复后所呈现出的柳锦容貌,足够让所有参观的人为之驻足。离谱而抓马的感情经历和同着超凡的政治才能,一跃成为小说家们的绝妙素材库。时至如今,粗略统计下来,柳锦有名有姓的CP对象包括不限于,凉威侯郁言,文宗顾钰,武宗顾宴,谢丞谢煌,精彩程度丝毫不逊晚间八点档。

后世之人,提笔落下,两朝里所有人的一生,恩怨情仇,爱恨纠葛,尽数化为了故事。故事里永恒主角的柳锦,或正派,或邪恶,或薄情,或痴心,无论如何总有人爱她。故事外的柳锦,好像也的确如此,爱她的爱她,恨她的也爱她,没有人不爱她,可被炽热爱意笼罩的同时,她也被所有人恨着,恨她的恨她,爱她的也恨她。

被所有人爱恨着的柳锦,对炽热或冰冷的爱恨全无兴趣,唯一的兴趣是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坚持,柳锦秉持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的精神,终于在自己三十二岁的这一年达成了自己的唯一兴趣。

玉凉关外,跪立在地,周身是血的柳锦,眼神涣散的扫过三尺开外,被血荷红绡收割性命的羌军,以及西侧跌跌撞撞朝自己方向狂奔而来的瘦小身影,满意的勾了勾唇角,留下人生中最后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后,再没了力气,垂下了工作很久的头颅。

“相爷!”

随着愿平凄厉的呼喊,玉凉关上的云层里,飘飘扬扬落下了今岁的初雪,转瞬之间,霜白的血层层盖住了尸横遍野的战场。死得人多了,连雪也盖不住遍地的暗红,混杂在一起,显现出战场特有的肮脏来,盘旋落下的秃鹫,黑黄的毛羽,更是让这幅画面更显肮脏。

肮脏画面里,唯一干净的是愿平,可随着他缩到柳锦身下把人背起来的一刻,他也不干净了,没有着甲的半大孩子,背着满身血污身材高挑的成年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混乱无序的战场上,这里摔一下,那里跌一跤的,哪里干净得起来,柳锦之前给他做的青色棉袄,被折腾得已经看不清颜色。

身高的差距,愿平已经摔麻了,既是是这样他也不敢停下脚步,他要在收尸队来之前,把柳锦背到她定下住所,这是他和柳锦之前就定下的约定。他答应过相爷的,不能把她交给城里的将军们,因为届时会有疯子从北边来,把她从将军们手里带走,让她不能回家,他答应过她的,要等着白衣服的道人,带她回家。

柳锦嘴里的疯子,愿平不知道是谁,知道了也没关系,无论是谁,怎样的来历,他都不会违约的,因为柳锦是个好人,好大人。要不是柳锦,他早死了,不死在玉凉这一战,也是死在这之前。愿平没有爹娘,不是柳锦设立的承幼堂,愿平早死了,后来,羌狗来了,要不是柳锦拼死守在玉凉,他也早死。救命之恩,以命报之,再说了柳锦还会请他吃糖,有时候脸色苍白的柳锦会在议事完成后,把他喊到面前,悄悄的从袖子里变出糖果,放到他手里,揉着他的脑袋,无声的安慰他。城墙巡防的时候,柳锦会牵着他,指着城外遥遥的羌族军账说,在等一段时间,他就能带着小伙伴们一起去玩了。

愿平一边想着相处的一切,一边终于把柳锦背到了小屋,打了清水,替柳锦擦拭了脸庞,卸了甲,换上备好的衣衫后,愿平就守在门边等着白衣道人的身影。愿平守在床榻边,从天黑等到天亮,从白昼等到星夜,轮转两天后,嘎吱的门扉,裹着呼啸的雪花被人从外推开。

白衣负剑的道人,神色漠然的站在了愿平的面前,或者说柳锦的床前。愿平几乎一瞬就知道自己等到了大人口里的白衣道人,诚如大人从前所言,道人冷峻寡言,低眉垂目又自带慈悲。

喜欢爬城墙的柳锦,靠在城头间隙里,弯着眼睛跟愿平形容着多年不见的友人:“他啊,是我们这一辈里面,长得最仙风道骨的人,眉目疏朗,眉心里还长了红痣,低垂眉眼的时候很像观自在。我们那时候总说菩提寺跟南华剑宗抱错了弟子,覆尘满脸妖相跟宁玉容一比,哪里像个佛子。脾气也像,就是话少点”

带着慈悲的道人,瞧着闭眼阖目宛如沉睡的柳锦,什么话也没说,连气都没叹,只是静静的看了好久。愿平瞧他坐在了床沿边,就要说话,话还没出口,道人轻轻一点,愿平就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愿平试着开口,两息之后就放弃了,柳锦嫌他话烦的时候,也喜欢这招,过一会就行了。

一会过后,能开口的愿平,就看见道人伸手从怀里掏出小瓶,从里倒出药丸,强制塞进柳锦嘴里后,离开了床榻,站在了不远处。嘴里默念几声口诀,随着念诵,柳锦身上的青色衣袍就自燃起来,随着斑驳繁复的鹤云青松纹饰一寸寸燃烧的还有柳锦苍白的面容。锋利逼人的眉宇,殷红的眼痣,苍白的唇色,伴着橙黄的火光一寸寸消失在愿平湿润的眼眶中。

火光熄灭的最后一瞬,照亮出道人眼里一瞬的晶莹,随即那抹亮色又消失在道人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南华剑宗的麒麟子,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好像都不怎么好,一辈子都在收拾摊子,前半辈子收拾着师门的摊子,后半辈子在给四散零落的故人们收尸。长生剑宗少宗,流影剑主,苏昭,是南华剑宗宁玉容收的第十二具尸体。从喧闹西京走到蜀路青山最后走到荒凉玉凉,宁玉容终于能带着苏昭回家了,威名赫赫的流影回到了它的归宿,长生剑冢,插上寒石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此落幕。

长生宗有个习惯,死后刻碑,碑上是生平,自己写自己刻,长生宗弟子一贯有些肆意,因而碑上碑文总有些不正经。苏昭一辈子实在太忙,连碑都没时间刻,所有是古板的宁玉容给她刻的,古板的宁玉容难得遵从了多年前苏昭的戏言,给她刻上了,“我这为非作歹的一生”九个大字。

为非作歹的苏昭闭眼的很多很多年后,她的最后一个故人,宁玉容也阖目闭眼坐化了。伴随着他的叹息,时光轮转冉冉倒回,漫长的时光长河开始倒退,光阴蹉跎里,所有的遗憾和缺陷被倒回填补,有人混乱迷失于长河,有人顽强奔赴,执念的强弱,让所有的一切倒回。

“草!”

大白天走着路的苏昭,脚下突然一滑,直直的就从剑上摔了下去,脑袋成功磕在了石头上,发出的最后声音,是声音洪亮的草


听过庄周梦蝶吗,树下睡觉的庄子,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后不知道是庄周的自己做了一场变成蝴蝶的梦,还是蝴蝶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苏清从前不以为然,但蓦然清醒后,他发出了同道祖一样的问题。他是从噩梦里醒来的苏清,还是从噩梦来的苏清。有这样疑惑的人,不止苏清一个,事实上他的两个师兄,此刻同样在揉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索着这个问题。他们如今是谁,是死在玉凉,游离人世多年的鬼魂,还是午间做了噩梦的活人。

苏清脑容量一向有点不足,相比起快速接受一切,不再纠结于哲学问题的两位师兄弟,他如幽魂一样,散着衣袍,带着剑,在山上四处乱窜。青翠葱茏的草木,肆意张扬的晃过苏清空白无神的眼瞳,却激不起他半点波澜。满山青绿在他眼里,仍是那岁走时的光秃凄凉。一路上遇见的,躬身行礼的弟子,面色红润朝气蓬勃,可苏清看见的全是一具具死白冰冷僵硬无比的尸体,这些喊他师伯的人,一个个躺在了玉凉城外的黄土里,还有些和他一起躺在了腥气冰冷的断头台上。分明是死了,可怎么又都活着,无畏的走在光下,嬉皮笑脸。现实和现实交替着,黑白绚丽交换着,强烈刺激着苏清所有的身体器官,敲打着他的心智,最后的最后所有的一切,化为一个青色疾奔而来,气喘嘘嘘,站立行礼的身影。

“师伯,不好了,七师姐从天上摔下了,摔昏迷了。”

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苏清仔细扫过眼前弟子,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是圆的,像个放大版汤圆,这幅样貌,是自己师弟的三弟子,门里排老十,死在玉凉的苏汤。不像被抬回来的满身是血,眼睛也没了的样子,此刻的老十,还是五官还是齐全的。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来着,有些没听清,七师姐,他七师姐是谁啊。

“你说谁摔下来了”

“七师姐啊,师伯,你怎么了?”

苏汤不解的看着神情惶然的师伯,满是疑惑的在重复了一次。师伯这是怎么了,喝酒又喝麻了?沿袭了长生宗弟子优良的不羁传统的苏汤,毫无压力的心内腹诽着,甚至准备在接下来在得不到回话时,把腹诽变成现实控诉。

七师姐?苏清转动着超载的脑子回忆着,苏汤口里的七师姐、排七,女的,排七,他师兄苏齐有六个弟子,师弟苏执有四个,一二三四五六,排七的是他苏清的徒弟。板着指头心里默默数数的苏清终于算清了从天上摔下来的那个是他的徒弟,他的徒弟,他只有一个徒弟,只有一个叫做苏昭的徒弟。苏昭,徒弟,苏昭,徒弟!想到这里的苏清猛的一激灵,浑噩的大脑迅速从之前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拔腿就往脑海里的院子跑。

苏汤一脸懵的看着,之前还在愣神状态的师伯,不知怎么的突然抖了一下,伸手把自己扒拉开,拔腿就开跑。苏汤眨巴几下眼睛后,愣愣的问着身边立着的两个弟子“师伯往西边跑什么,苏师姐院子不是在东边吗”苏汤这个问题还没得回答,紧接着下一个问题就又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跑,御剑不是要更快些吗”

没有人回答苏汤近于吐槽的问题,只默默看着苏清跑了大概一百五十步左右,终于意识到跑错方向了,猛地停下后,抬手唤出法器,类似于连滚带爬的腾空往凌云峰方向去了。

法器上的苏清,在刚才全部的心神都在苏昭身上,此刻刮面而来的凛风,才让他脑子从激动状态彻底转化为冷静,也让他从庄周梦蝶的无解谜题里脱身而出。死人或者活人,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比起弄清楚是重生还是预知这件事,更重要的是改写他徒弟,改写长生宗所有人的结局。多年阿飘形态的生活,让苏清有些不能适应御剑飞行的感觉,开太快了,刮得脸疼,以至于最后进门时,苍白的两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古语说得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隔世在见的哥仨从在门口遇见,互相对过眼神,确认大家都是重来的人后,就齐刷刷的进到了熊孩子苏昭的房间,守在她的床前,准备等人醒了,就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做身体发乎受之父母,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好好活着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苏清恨恨的看着裹着绷布,面容苍白,虚弱躺在床上的小徒弟,想到她之后干出来的事,恨得牙根都痒,要不是苏昭赶巧摔伤昏迷着,苏清高低要给她一顿好打,真是太胡闹了。苏清现在光是想想上辈子里苏昭作的幺蛾子,都觉得自己心脏病要被苏昭给气出来。

他活了两辈子,两辈子膝下就养了苏昭这么一个孩子,万分珍重的养着,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曾是社畜的苏清在猝死后来到这片玄幻土地的一刻起,就洞悉了生命的真谛是咸鱼,不同于掌门师兄要她承继宗门的期许,苏清对她就只有一点要求,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直到死前,对着哭花脸的苏昭,苏清也依然只有这个嘱托。不要她替他报仇,他精心养出来的小姑娘,才不要跟那些脏臭恶心的豺狼虎豹搅合在一起,他的小姑娘要一辈子开心快乐的活在世上,春天去看草绿花开,夏天去游船捧着冰酪赏荷花,秋天去看满山红枫,冬天去摘开得鲜艳的梅花才是。可是从来听话的小姑娘,不讲武德的骗了他,骗了这个蹲着死牢却依旧风姿俊逸的师傅,不止是他,还有她的两个师伯,要不是先祖保佑,他们被砍头后并没有像其他修士们一样身死魂消,而是化为鬼魂盘旋在她身边,小骗子这谎就永远不能拆穿了。

明明答应了他们要好好的活着,会忘记他们,发了誓不会替他们报仇的,结果他们眼睛一闭,她就把誓言扔进了狗肚子。怎么都不肯好好活着,非要报仇,三跪九叩求到颜赤面前,抽骨,吞碳,挖信腺,要不是脸还有用,差点连脸也划了,把自己折腾了半死。好容易报完仇,把那些害死他们的狗东西,通通送进了地狱。她又蹦着高的作死,连活着这个基本要求都不肯再做,蹦着高的作死,由着顾家那两缺德兄弟折腾她,到最后连阿芙蓉都敢吃。好好的把自己作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苏清一想起来柳锦那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心口已经疼麻了。

头上裹着纱布,昏沉睡着的苏昭,很容易让苏清他们联想起时常昏迷的柳锦,好在二者截然不同的气色和眉宇以及苏齐的诊断,才让他们松口气放下心来。挥退医师,亲自上阵诊脉的苏齐,按着苏昭的手腕,感受着指尖下有力跳动着的脉搏,仔细审视丈量着没有一丝伤痕,洁白健康的右手手腕,那颗和苏清相同悬在空中的心,才彻底落下来。他长叹一口气后,带着欣慰,庆幸的眼神向两位师弟摇头轻轻示意并传达着,苏昭没事以及眼下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讯息。

苏齐轻轻的把苏昭的手塞回被子里,起身温和的告诉两位师弟,道“昭昭只是摔晕了,醒了就没事了”

“真没事啊,师兄,要不你在仔细把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发觉的隐疾病症,比如旧疾什么的”苏清开始长舒一口,把心落下,但随即又想起那些年许青和同那些御医们的诊治结论,柳锦大部分时间里看大夫喝药的频率跟喝水吃饭一样,所以苏清也不太记得柳锦具体的病症是些什么,只隐约最常被提起的是旧疾复发。

“对,师兄你在把把,我记得许青说昭昭头疼是因为有头疾的老毛病,还有一个是痹症。”

“没有,除了寒气重了点以外,什么毛病都没有。阿清,阿执放心,什么旧疾,头疾,痹症的,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昭昭扯上一分钱的关系,她这辈子注定跟药罐子绝缘了”苏齐看着两脸担心的师弟,信誓旦旦的跟他们保证着。

“她那些毛病是自己糟践自己作出来的,仗着没人管,往死了作。这辈子有咱们管束着,断不会再让她这样了”

正业是掌门,副业是大夫的苏齐,在化为鬼魂的那些年里,同一样是大夫的许青一样,没少被不尊医嘱的苏昭气得跳脚。活人的许青还能偶尔强制禁止一下苏昭的作死行为,身为阿飘的苏齐连愤怒都没办法跟师侄表达,奇异的状态让他连托梦都做不到,只能自己默默消化着孩子叛逆的愤怒。默默消化很多年后的苏齐,发现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个想法是,他要把柳锦所有的酒全部给扔了,冷静一会之后的第二个想法是,苏昭该挨打了。苏齐回忆了一下,今天正巧能逮到人,正等着人来的时候,就听见弟子匆忙来报,说苏昭御剑从天上摔了,磕着了石头,昏迷不醒。焦急往凌云峰赶的时候,一路上既有担心也有失落,自己的第二个想法也不能实现了。

“干脆,醒了以后,也别让她下山了,找个由头,关在后山抄书闭关吧”苏执听着师兄的话,想着苏昭干过的事,沉思片刻后,选择了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淡淡的向他们建议着。师兄弟里,到了后面,最无所谓的其实是活着时就经常被苏昭气得七窍冒烟的苏执,原因无他,从苏昭大婚当天举报郁言的那一刻,以及屠灭徐承满门之时,苏执就被气麻了。

苏执做了一辈子的君子,玄门名士,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对苏昭的教导是何处出了问题,把她教成了薄幸无心冷血的政客。徐承与他长生宗的确有灭门之仇,不是徐承利欲熏心,贪欲无极,拿了他长生宗上下五十条人命开道铺路在先,就不会有他徐家灭门之祸。可是人命债不能这么算,徐承一个人的错不该牵连徐家上下,三岁稚儿何辜,身怀六甲的女人何罪,从未牵涉其间的郁言又何处恶极,凭白拿一族的性命给徐家做添头。可不这么算又要怎么算呢,他的师侄,十四年的凄苦皆由徐承始,他的两位师兄,玉凉残存下来的弟子,皆做了他徐家的垫脚石,徐承三岁的孙子无辜,小十九就不无辜吗,那孩子连佩剑的年纪都没到就死了。徐家上下不死,要他的昭昭长夜漫漫里怎么熬,郁言也是,不拿他郁王府垫脚,昭昭要怎么爬进那个魑魅魍魉的朝堂,站稳脚跟。

理智和私心,纠缠得做了鬼的苏执,片刻不能安生,他是名士,是君子,可他也是人,六根不净,七情缠身,如两位师兄一样,苏昭于他也是亲生孩子。天底下大抵只有圣人才能大义灭亲,修行一道上,苏执和两位师兄一样都没有天赋,因而成不了圣人,所以两厢抉择里苏执选择了后者。重新睁眼后的苏执,看着身前正气鼎然的万仞,闭目长叹后,将其收回剑鞘,坦然的承认了自己偏心的事实。

他要保住自己的师侄,他要保住自己的昭昭。天下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往来之间不乏惊世之材。他家昭昭是这帮人里的翘楚,身为鬼魂的那些年里,跟在柳锦身边的苏执,清楚地知道身做柳锦的苏昭,有治世之才,衰颓的大徵在她手里重新起复,所行的新政更能利民济世。但是比起苏昭做柳锦的苏昭,苏执宁愿要这个从天上摔下来磕晕了脑袋的不着调师侄苏昭。

苏执的话出口后,苏清,苏齐对视眼神后,沉默了一会后,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昏迷安睡着的苏昭,并不知道几位师长的恐怖想法,她砸了砸嘴,扯了扯被子,继续香甜的去找周公下棋了。十四岁的苏昭梦境很是简单,静谧优美的小屋,堆叠着数不清的美酒,书架上满满当当是书楼四楼的武林秘籍,果盘里全是精致可人的糖果,没有三师伯烦人的说教唠叨。可美梦再好也是要醒的,随着屋外的鸟雀的啼叫,昏睡三天的苏昭终于迷蒙的睁开了双眼,慵懒的伸了伸懒腰,然后被大师伯温声的问询给彻底惊醒

“昭昭,醒了?”

“大师伯,三师伯!”

苏执也同样温声问着苏昭“头还疼吗?”

苏昭看着和蔼可亲的三师伯,一时间以为是自己没睡醒,惊恐的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错觉后,弱弱回复着:“不疼了师伯。”

苏清端着药碗,一面看着竭力展示自己没事的倒霉徒弟,一边冷着声音做到她床边,把药碗端着喂她喝药。“不疼了,哼!喝药”

苏昭先是听着自己师傅今天反常的火气满满的语调,随即又看着冒着热气,张牙舞爪散发苦味的汤药,喝进一勺后,不由自主的把小脸皱成一团。

“师傅,其实吧,我就是脚滑磕着石头,磕晕了,连血都没出。修养这几天之后,我觉得我现在龙精虎猛的,完全不用喝药了。”


皱吧着一张脸的苏昭到底还是没能狡辩躲过自个大师伯精心调制的药汤,苦着一张脸,一连喝了四天,苏齐最后给她把脉说不用再喝的时候,她差点没汪的一声哭出来。两颗乌黑水润的眼珠,随着主人激动的心情,滴溜溜的转动起来,原本抿起的嘴唇也上扬起来,传达着她的欣喜。

“师伯,那可以出门了?我走了,师伯再见!”

苏昭生怕她师伯反悔,忙不迭的从床上翻下去,连滚带爬的,一手召剑,一手扯着衣架上的外衫,飞一般的跑出房门,生怕晚一步就得再被压着喝那黄连一样的药汤。才来得及收回手的苏齐,好笑的看着苏昭跟躲鬼一样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替她把被带倒的衣架扶起来后,也缓步出了院落。

慌忙夺门而出的苏昭,待站在后山小溪边上,就着河水里的倒影,才看清楚自己此刻是一副多潦草的装扮。多日未加打理汗湿而凌乱打结的头发,腰间潦草缠着的不是腰带而是发带,随手扯来的外衫,是她师嫂这几日给她新做的,花色繁复而俗气,鹅黄的亮色怎么看怎么跟自己不搭,这副尊荣真是,不忍卒视,苏昭只看了倒影一眼,就眼疼的挪开视线。好在后山是她练功的地方,平素没有弟子来此,否则她一张脸得丢死人,一边腹诽着,苏昭一边默默的从纳戒里找出了之前历练时的衣物,掐诀布下结界,跨入河中就开始清洁着自己。

清凉的河水,流浸过白玉的肌肤,乌鸟尾羽一样漆黑的发缎,散在水里,如茂密的水藻一样,缠绕在光洁的背脊间,掩盖着肩胛上朱砂和鸽血勾勒出的凤凰纹身。全身浸在清凉河水里的苏昭,感受着指尖划过的水纹,觉得萦绕周身的作呕药气在此刻才总算彻底散去,皱了四天的眉头此刻也随着柔和的水流被彻底抹平。感受着水波流动的苏昭,无法掩盖自己内心的喜悦,开心放肆的笑着,“不用喝药了,好耶!”玲珑纤细的脚踝在上下拨弄着水流时,将上面系着的红绳金玲显得越发清亮。叮铃的铃声随着清脆的笑声一道,幽幽萦绕盘旋在青葱绵延的山壁间,张扬的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虚岁十四的苏昭不过是个和其他小姑娘没什么两样的小姑娘而已,一个厉害而漂亮的十三的小姑娘。谢煌翻过长生宗后山陡峭的悬崖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天真而顽劣的眉宇里裹挟着纯粹的快乐,裹在素白的绸布里,坐在漆黑深冷的大石上,散落着一头漂亮至极的长发,素白娇小的脚踝上挂着栓了小金铃的红绳,浸在清冽的水流里,闲适的拨弄着,那张美艳锋利的脸庞此刻还带着稚气的肥嫩,显得娇俏又可爱。

费了好大力气爬上后山的谢煌,看着那个小姑娘,气喘吁吁的愣在了原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爬错了地方。

闲散拨弄着水面的苏昭,在清冽的水声和同着叮铃的铃声里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喘息声。眯了眯眼,小幅度的顺着喘息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不请自来的客人。散于微风的几息呢喃后,她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比春光灿烈的笑容。

在看到小姑娘侧脸上那个四月芳菲仍不及的灿烂笑容之后,谢煌甚至开始怀疑起了给他消息的人,甚至是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柳锦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但很快,谢煌维持两瞬不到的怀疑就被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而彻底打消。

“不请自来的客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惑眼皮相和同着隐于风声的暗示时间着实有些短,所以苏昭没有穿鞋,头发没有绑,腰带没有系,招待客人来说这份装扮实在很是失礼,但是招呼敌人则绰绰有余,时间很短,只够苏昭拔剑,但这已经足够。

十三岁的苏昭,身量还未长成,因而对上谢煌需要仰视。苏昭从来不喜欢仰视别人,所以流影剑气捎带气的碎石子准确的打在了谢煌的腿上,力道想来不算太小,否则他脸上也不应该是这种表情。苏昭垂着眼眸,轻蔑而慎重的打量着跪立在自己面前的“访客”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了四五岁,身板瘦削,气息不匀,面容白皙,指甲缝里还有泥土,装束嘛,这皱吧沾泥的布料应该是丝绸的。气息不匀,碎石就能疼成这个样子,不像是习武的,也不像是修士,这么好的料子糟蹋成这样,倒像是个公子哥,但是哪家的公子哥闲来没事爬她家后山呢,更何况,后山悬崖峭壁,他是怎么爬上来的。苏昭越打量就越好奇,越好奇打量得也就越仔细,眼神里的轻慢也褪去几许,眉宇里逐渐带上了严肃的审视。

冰凉的剑锋贴上脖颈的那一刻,谢煌所有的怀疑全数烟消云散,尤其是看见苏昭逐渐锁起的眉头,和眼神里熟悉的看死物的审视打量时,什么怀不怀疑的全都没了“这就是柳锦那个疯婆娘,板上钉钉,不容置喙。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他上辈子死的时候都没能忘。但是,不过,她小时候就这么疯吗?这怎么跟宁玉容告诉他的不一样。”

“客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久久得不到回复的苏昭,不满的看着跑神的谢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忽视她,忽视她的问题,她真的很不喜欢啊。如是想着,苏昭不耐的啧了一下,流影的剑锋又往谢煌白皙的脖颈上贴了贴,这次没收着力道,已溢出了血痕。微弱的血珠,滚落流影的雪白的锋刃上,凝成薄弱短小的血线。

“我,我姓谢,是来...是来拜师的!”脖子上的刺痛,不断地刺激提醒着谢煌,拿剑站他面前的是柳锦,大徵闻名朝野的疯女人柳锦,纵使她此刻才十三岁,那也是柳锦,需要着斟酌回话的,脾气不好的疯女人。上辈子谢煌与她同朝十二年都没琢磨对过她的行事章法,重活一世对上年少的她,他就更没法琢磨了。谢煌是真怕,重来一世不能达成自己的终极大目标就算了,但总不能连上辈子的一半都没活到,就在柳锦手下寿终正寝了吧。为了活到上辈子的寿终正寝,谢煌绞尽了脑汁,搜肠刮肚的想出来这么个拜师的理由。这个离谱至极的理由出口后,谢煌一面暗自祈祷着宁玉容那些年的回忆录里关于少年的柳锦形容多少得有点是真实的,一面求神拜佛的求着身后的秦止爬快点上来,一道分摊点火力。

“拜师?真是有意思,谢公子,你当我是傻子?你到底来干什么,不说,那就只好麻烦你去跟阎王说了”

听着面前公子哥四六不着调的胡编,苏昭原本有些不爽的心情倒是被冲淡了少许,蠢货她见多了,像他一样的蠢货,倒是不多见。这样的蠢货,蠢成这样想来魔道那帮蠢货也不会要他,还拜师,呵,为了活命这样的理由也能编出,不过确实新奇。看在这个愚蠢的理由实在又够新奇的份上,打上一顿,扔出去也就差不多了。但,把她当傻子骗的帐,也不能这么过去,吓着玩玩,就当解闷了。由是想着的苏昭,眼睛珠子一转,主意就上了心头。手腕一转,流影的剑锋就从谢煌白皙有痕的脖颈转到了心口的位置,锋利的剑尖直直抵上了锦缎,甚至撕裂深入了两寸,直触上温热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肌理感受着不住跳动着的炽烈心跳。

剑锋和皮肉差一寸就要彻底水乳交融的时候,谢煌差点没疯了。“要死了,要死了。妈的早知道宁玉容那狗东西的话信不得,但是不知道他他妈嘴里没半点实话啊。那帮孙子,他妈怎么形容的,不是说,柳锦从前是全江湖里最好,最善良的姑娘吗。你家最善良的姑娘是他妈拿着剑往人家心口里戳要人死的吗!”谢煌肠子都要悔青了,此刻若是那些同他论柳锦当年的许青,宁玉容,颜殊之流的在他面前,他一定得把他们的头拧下来当蹴鞠踢。

谢煌还记得,杨城昏黄酒馆里,斑驳油木桌上,就着微弱烛灯,伴着十五年女儿红,那些柳锦少年的故人同他讲述年少柳锦时的神色。南华剑宗的青华剑尊,不再淡薄悲悯,怜悯着世人无悲无喜的眼眸里,装上了俗人的喜怒哀愁,变得柔软而哀伤。那位尊者沙哑的喉舌里吐出的语气,不是看破大道的通透豁达,而是羞涩腼腆和哀伤,他说:“她那时是很好的姑娘,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灼热耀眼太阳一样的,长在炽烈光明里的姑娘。普天下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放在她身上都毫不为过。她啊,除了不爱我,哪里都好。”桃谷谷主也是,提起柳锦,那副雍容和煦的圣人皮相就被撕开了一样,展露出底下属于凡人的卑劣不堪的六欲七情。那位圣人说:“阿昭,唉,苏师妹啊,那时候是江湖里所有儿郎的梦里神女。不像是那狗屁的顾宴,我啊从年少时见到苏师妹的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她,钟情于她,哪怕如今,我也依然还是很喜欢她。谁能不喜欢她呢,谁能不喜欢那株长在太阳底下,最绚眼明丽的花呢。善良而非愚蠢,明媚而非阴翳,任性而非胡为,天真而非愚妄,炽烈而非越线。”那时听他们描绘少时柳锦的谢煌有多么的为着年少的柳锦而心动,此刻谢煌就有多么的想再度溯回时空去掐死瞎几把说胡话的他们。情人眼里是出西施没错,但是你们他妈也不能把东施看成是天仙吧。他妈的,年轻的柳锦除了一如既往的长得好之外,跟你们嘴里其他的形容词有他妈半毛钱的关系吗!!

“我真是来拜师的。我听人说书说,长生宗弟子.....长生宗弟子”

苏昭饶有兴趣的问道“长生宗弟子什么?”连剑尖都往回收了一些

“长生宗弟子...管姻缘!”

“姻缘?”胡说也不能细说啊,苏昭霎时间就失去了解闷的心思,但也不妨碍她对着这个新奇的言论继续听下去“怎么个管法?”

谢煌此刻的脑子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疯狂的找着语言佐证着自己拜师言论的合理性,一面疯狂的扎着宁玉容他们一帮瞎说话的人的小人。姻缘,姻缘,天知道要怎么管姻缘。关于柳锦师门,他两辈子就记得两件事,第一件她门下不收长得丑的弟子,第二件,她家门下是修仙。但是这最后一件是他妈的属于他们这帮玄门所谓的密辛,除却内门弟子无人能知,这他妈的又不是二十年后魔族入侵那会。他要是现在说出来,他估计他不止寿终正寝有难度,甚至于好死都有难度,按柳锦的凶残,生刨了他可能性都不小。毕竟他是少数能亲眼目睹柳锦解刨了那个自称先知的魔族祭祀的,不间断的精神折磨之后,还让人囚禁了元神,剖出脑子一寸寸的查看,连元神都被一寸寸碎裂,那场面堪称毕生梦魇。

谢煌并不是很想经历那个死法,所以他只能磕磕巴巴的说“听闻长生宗弟子皆是容貌胜人之辈,且门内弟子不常与别家婚配,坊间说都是自家消耗来得多。所以,所以.....”难为谢煌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粗鄙的登徒子发言,他简直羞愧至极。谢家是世家大族里的世家大族,高门里的高门,因而家中子孙并不如其余没落二流世家一般约束不严,更别提谢煌是谢家的嫡支公子,虽然两辈子都不怎么着调,但这么登徒子的言论也是不曾说过的。谢家几代人的脸,可都被他今日丢尽了,谢煌心里不算陈恳的哀悼着,好在没哀悼几声的时候,秦止终于爬上来了。

长生宗的入山结界是好几百年前一位飞升的老祖定下的,专防习武之人或者修士,越是修为高深,武力深厚之人,想要闯山,不问而来的难度就越大。不同于两辈子都是手不能提的废物的谢煌,谢公子,谢太师。上辈子死的时候是镇远将军的秦止,这辈子是秦小将军的秦止,在武力值上不能说很行,只能说特别行,毕竟能让苏昭开口说度他入玄门的他是头一个。只可惜上辈子苏昭夸耀的武力值,在这辈子爬后山的时候,成为了秦止要命的负担,谢煌只用爬就够了,秦止不止要爬,还要打,结界幻象对人下药,虽没有雷电寒霜,但是棍棒刀剑,威压震慑,一样不落。秦止搭了半条命,才终于是爬了上来。本以为上来能稍稍休憩一会,结果没想到,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被踹到地上,被人拿剑怼着心口,性命看上去岌岌可危的谢煌。

出于大家都是同路人,以及谢煌死了会很麻烦的一系列问题的考虑。大口喘了三口气的,秦止再度提起手中的大刀就迎了上去。

“姑娘!手下留情!”

也许过大的体能消耗真的很容易让人脑子短路,苏昭瞧着提刀冲过来,准备从她剑下抢人的黑色大块头,就觉得好笑。气都没出匀,就敢提着刀过来,而且不是才在悬崖那儿吃了苦头吗。功力越高,反噬可是越重。

剑锋同刀刃相撞的一瞬,苏昭难得的感觉到了震意。流影的剑身,因为她的剑法习惯,相较于门内的轻灵,已然是厚重了,但即使这样,居然也会被那把刀,给撞得争鸣起来。真是很有意思啊,这样的力道,这样一力降十会的打法,她原以为就只有迟烈那个刀疯子会用,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让她碰着一个。这么重的内伤,不是修士,却还能流利出刀,不错,真是不错。只可惜了,结界的反噬,让他没机会在同她过招了。

苏昭有些遗憾的看着持刀踉跄退后的秦止,有些敬佩,多是遗憾道:“昭,并无伤害这位公子之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少侠功夫当真不错,只可惜了,为什么不走正门拜访,反倒要翻越后山做梁上君子呢。且还有这么一个登徒浪子的朋友,真是可惜。”

苏昭一面说着,手上暗自运功,一面就把谢煌,稳当当的扔给了秦止。见秦止费力把人往后扯之后,摆出的一副防备的样子,也没恼。反而拍了拍手,朗声笑道:“少侠,何必如此防备于我。我当真不想伤害你朋友,不过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更何况少侠,你们与我并无仇怨,与我宗门想来也是,既如此我杀了你们干嘛呢。这年头埋尸可是很麻烦呢。我长生宗土地不多,但没有一处是多余可以给外人做坟场的。”

秦止已然力竭,不过强撑着,不让自己在苏昭面前露怯,身后的谢煌也知道,暗自使着劲,撑着秦止的身体。“撑住啊,大哥!”

苏昭看着眼前上演的情景,挑了挑眉头,继续笑道:“我瞧着,少侠该是反噬发作,内伤不轻啊。既然如此,不若先在我宗内休憩养伤。待少侠伤势大好了,也能说明擅闯我长生宗后山的缘由不是吗。我长生宗从来好客,若让昭师长知道,昭如此薄待不请自来的客人,倒是少不得要责罚训斥于我了。”

一席话落地,苏昭瞧着身后已忙不迭赶来的八师弟和一众弟子后,轻轻撇头示意交谈几声后,就继续转过身看着谢煌二人的方向,继续皮笑肉不笑的道:“还未请教过二位名讳。在下名昭,姓苏,长生宗弟子,二位喊我苏昭即可”

“苏昭姑娘,我姓谢叫谢煌,这是我朋友,姓秦,秦止。我朋友这样子姑娘你也是看见了,还请麻烦姑娘尽快。问话什么的我都可以”

谢煌看着身前侧秦止的神色,面色苍白,瞳神都有些涣散了,知道他此刻已是没有回话的力气,生命垂危的样子,因而连忙的替他介绍着名讳,争取能早点见到大夫。

“那是自然。小八,烦请快些带着两位客人去休憩吧。苏一快去请药房的穆大夫来给秦公子看诊。务必要快”

一直以来,阳了和在忙着复习的缘故,鸽了好久。之后会一周一更


“师姐,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闯入后山,还有....”

苏辛自接到传音匆匆赶来后,装着一肚子的疑问,碍着当时还有外人在,没来得及问。此刻看着弟子把那两人带走远去的身影,才敢发问。

“他们说,是来拜师的。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相较于苏辛连珠炮的疑问和可化为实质的吐槽黑线,苏昭十分从容悠闲,轻缓的抬起右手,对着日头,放置眼前,反复查看比对。春红谢秋水的眼眸,微微眯起弧度,上翘浓密的眼睫遮挡住了微青眼瞳里的情绪。本就是天生上翘的唇角,此刻在目睹地上星点的血迹后,上翘勾勒出的笑意更加明显。“阿辛,我记得你快破金丹了吧,你说,你如今的境界能震开流影吗?”

苏辛对于这个无语的问题很是无语,他严重怀疑七师姐这是在嘲讽他,但是看了几眼苏昭的神色,又觉得实在不像嘲讽,像诚心发问,怔住几许后,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苏辛撇了撇嘴,诚实吐槽道:“不能,如今不能之后大概也不能。我估摸着破金丹境还得几年,届时师姐你只怕已是半步化神的修为了,我如何能震开你的流影。而且,师姐你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普天下能震开你流影的人,只有那几个,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个个都是同你一样可怕的天才,我何德何能跟他们比。”

“是,拿你来问这个问题还真是我失策了。”苏昭听着扳着手指头,振振有词吐槽自己的苏辛,觉得自己刚才被那件鹅黄外衫刺伤的眼睛又再度疼痛起来。“嘶,啧,唉”三个语气感慨词,加上不加掩饰的嫌弃目光,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的感觉,简直把嘲讽拉满了。苏辛觉得自己心头被他师姐给狠狠的扎了四五六七八九把利箭,不由捂着心口,哀嚎道:“师姐,你嘲讽人家,嘤嘤嘤,好凶残的嘲讽呢,人家好生受伤,呜呜呜,人家要跟二师叔告状去呢。师姐你不穿鞋,地上乱跑呢”

唱念做打,好一番戏,他不去戏园唱戏真的可惜了。苏昭瞠目结舌的看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手绢就开始嘤嘤哭诉的苏辛,苏昭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描述眼前这幅辣眼至极的画面,一手抚头,一面闭眼,不忍卒视的,由衷的袒露出自己的心声:“老八,当时拜师的时候,你是不是选错了师傅。师叔那个性格是怎么能容忍你在清然峰待这么多年的”

“嘤~师姐你怎么可以.....”

“闭嘴,正常说话”

苏昭眼看着苏辛马上要发挥第二轮,忙不迭从纳戒里随便掏了张符咒就糊苏辛脸上了。趁着苏辛取符的空档,掐诀唤衣穿鞋,拾捯好了自己。撕下符咒的苏辛也没在瞎胡闹,相比于还在整理衣衫细节有些凌乱的苏昭,他收起手绢的举动可谓临花照水,娴静万分,半点看不出之前幽怨妇人的样子。

“不过,师姐,你说得那个震开你流影的人,不会就是那傻子把”

“你说呢?”苏昭理好衣衫,束好发带后,语焉不详的看了眼苏辛。

苏辛听着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心里对他俩的好奇心又多了几分,拱手向苏昭行礼告辞,就要去往客房瞧热闹去“那这可就太有意思了,不是修士却能爬到这儿,精疲力竭却还能震开你的剑。这样的人,真是好有意思,怪不得你会让苏一去请穆老头。师姐,我先告退了,这热闹我要是不看,会抓心挠肺难受死的。”

苏昭望着苏辛的眼瞳,轻声而郑重道“这热闹好好的瞧,我去见过师伯随后就来。在此之前,这热闹最好不要热闹起来”

苏辛应声称“是而退,苏昭轻轻抖了抖两臂,掐诀唤剑,往主峰方向而去。

不知道在你漫长的人生里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一眼万年的人,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刻骨铭心的人,反正秦止遇见了那样的人,一个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的,镌刻在心上的,大醉梦醒间才敢诉之于口的,心上人。

秦止遇到那个人,是自己二十二岁,最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时候,在自家的猎场里遇见的。彼时阳光正好,他于树下阖目小憩,遥遥的就听见一阵嗒嗒的马蹄声自远方而来,清梦未梦,他一睁眼就看见通身漆黑的马上坐了个靛蓝衣衫的姑娘,挽弓搭箭,白羽迎日穿梭划开盛夏热浪射落天上飞雁的一瞬,也轻而易举的射落下他悸动的春心。

一见钟情最好的写法是见色起意再加上权衡利弊后的长相厮守,那么未看清容色,没来得及权衡所有,就决定钟情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心动要写作什么呢。“写作,注定!”南疆军帐里卸下甲胄,做了镇远将军的秦止,轻抚着剑上的红缨丝络,低缓坚定的答道。秦漠平命中注定是要娶长生少宗苏昭做妻子的,注定了只同她相携而终老的。

为了这份注定,他是死了也甘愿的。所以,那年京都大雨落下时,他甘愿和她一人一骑,千里奔赴,赶往死地的玉凉;甘愿抛下京都的繁华,持剑守在荒芜的玉凉;甘愿赔上性命同她赌一场人心温凉。

他和再度赴京的苏昭在荒败破庙里,对着斑驳掉漆的菩萨,对赌开盘了一场棋局,赌注是楚婉的生死,他赢,楚婉死。苏昭赢,楚婉就活。他和苏昭赌,赌公理存世,魍魉魑魅不过少数,赌明堂之上,非是汲汲硕鼠横行,仍心头血未凉之人,赌独坐的圣人,眼里仍能看见众生疾苦,赌大徵只有一座尸横遍野的玉凉。

有些缺口的刀身从身后贯穿过胸膛的那一刻,无论秦漠平有多么的不想输掉那场赌局,他还是输了。还没来及过二十六岁生辰的将军倒在了赢得赌局的第二天的路上,死在了那桩注定婚事的前夕。满身刀疤的躯壳里装载的温热的血透过有些豁口的铁刀,溅到了一张憨厚可靠的脸上,被脸的主人轻飘飘的擦去,落入潮气的土壤里,长出了一树结满五铢钱的硕大奇异的花束,妍丽招摇的开在京城二百里的山道上。

裁成铜币样式的黄纸,洒在青石铺路的京城时,正恰巧是草木茂盛的盛夏。时光流转间不过才是四年,旧日繁荫下的少年和少女却就面目全非了,腼腆羞涩的那个躺在了四方楠木的棺椁里,搭箭射鸟的那个周身脏血的踩在血里,遥遥举杯,算作庆贺的送葬。

黄土一点点掩落进金丝楠木的棺椁,落土,封碑,然后是血亲的恸哭,继而是血染的碧草,尸首温养的红枫,素白的霜雪,再然后是和人约定过的四月芳菲。不苛责死人的时光轮转间,岁岁年年的演绎着人间和秦止无关的喜怒哀乐。混沌无识的亡魂,不知道注定的妻子在不详的冬日嫁人又娶了人,不知道自己的灵牌和同着玉凉那座孤城并肩行过战过的故人们被一道供奉在国相府森冷而气派的祠堂,不知道自己的画像被悬挂进了新修成的凌云楼受着帝王累世的香火供奉。亡魂所能感识知晓的只有岁安十五年的那场天地同悲的大雪。

雪纷纷扬扬落在玉凉关隘城头的一瞬,暮云三年镇云侯府长房嫡次子秦止多日的高烧终于褪去,迷瞪瞪的张嘴要水喝,蜜水进嘴滑过喉口的一息,玉凉的破茅草屋里,赤红的火焰一寸寸吞噬过苏昭的躯壳,化作虚无。

“咳,咳,水”稚子纤细幼嫩的喉舌间发出的虚弱咳嗽,重合在成人嘶哑低沉的唇齿间。“咳,咳,水” 两枚新旧磨损的齿轮在唇齿喉舌间,再度重合相逢,转瞬又互相拼接,最终转动成崭新严密的表盘,推演着全然未知的命数。

“秦公子,终于盼见你醒了。” 苏昭合起手上的书卷,轻搁置桌上,看着已苏醒过来的秦止,右手轻轻叩了叩桌面,外间候着的下人便鱼贯而入。“秦公子要水,取备好的蜜水,顺便把穆大夫让熬的药端来,伺候公子服药”

秦止避开了上前服侍他喝药的侍女,从她手中接过蜜水,虚声道谢后,端起茶盏,无声啜饮起来。一举一动间除却自始至终盯着珠帘后的目光,全无失礼处,周身仪表气度,让人一眼就知道是出自大家大族的公子,甚至于就连那灼热无比的目光,都因为生就得俊朗皮囊,而让人轻易淡化其中的冒犯失礼。微微下垂的眼角连同着黑白分明而硕大无比的眼瞳,组合起来不知怎的,总容易让苏昭想到从前苏汤从山脚下抱回来的那只脏兮兮的可怜小狗。

“现下就更像了”苏昭歪了歪头,对于那双小狗一样的微微泛起湿润水意的眼睛,很是不解。穆老头的方子好是好味道上却比放了十斤黄连还要苦,她不过是看他双眉紧蹙,好心从袖口里掏了把松子糖果过去。没吃糖前除了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睛也没什么变化,怎的吃了她的糖反倒红了眼眶,有了水汽。

苏昭不解于是发问“公子不喜饴糖?怎么这样做派”

“不,我很喜欢姑娘给的糖,只是一时想起故人有些失态”秦止有些急促的解释着。

苏昭有些好奇道:“那就好,故人?公子的故人也爱吃糖吗”

“嗯呢,我的那位故人和苏姑娘一样都很爱吃糖,尤其喜欢这松子糖。”说起故人的秦止,实在很难把视线从珠帘后满脸好奇的苏昭脸上挪开。“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那位喜欢糖果的故人了,真的很想和她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苏昭,你好吗。前一句是实言,宣之于口,可以说给世人聆听;后一句是痴妄,藏于心底,祈求神佛垂怜替他转述给乱序时光里赢掉赌局困于孤城的那个故人,那个他的心上人,那个衰服抱剑的苏少宗。

“原是如此。秦公子不必太过挂怀,时光漫长,只要有缘,公子总有一日能再逢你那位故人的。”苏昭听秦止说他与那位故人已多年未见时,实在没什么感触,只好挤了不算那么干巴的废话宽慰他。

离别这种江湖最常见不过的事苏昭其实很少经历,因为她实在没什么朋友,因为没什么人能同她做朋友,也没什么人敢同她做朋友。当今武林也好,玄门也罢,其实不缺天才,相反比起前一代的江湖玄门多了很多天才。长生宗有凤凰骨的苏昭,南华剑宗有君子步光,剑名宵练的麒麟子,天玄楼有十二算天机的云渺,武林盟有拜读圣人道闻秋枫赴千里的客远秋,菩提寺里坐着千年不出的佛子;赤灵仙宫有双狐转生的红白双子,颜殊,颜素,仙宫辖下还有素蛊妙妙,红煞沐霜。正邪两道之外还有刀庄走火入魔的刀疯子黄粱,迟烈。都是少年,自然都是天才。苏昭却是这帮天才里的天才,江湖公认长生宗的苏少宗苏昭是不世出的天才。六岁拜师要择剑,于是剑冢洞开,流影剑出,八岁阅书阁,玄妙通晓,破入心动境,十岁闯黄天秘境,斩赤蟒,得传承,了悟剑意,一跃化元婴,一剑破万山。天才朋友本就少,天才成这样的苏昭朋友就更接近于无。少之又少的朋友,健在人世身体挺好的师长,苏昭虽然常下山,常游历,却着实没有秦止这样需要怀念的故人。

因而怎么能和秦止共情呢,连宽慰都不过是瞧他顺眼,更有心想留他入道使的手段伎俩而已。双手托腮眉眼弯弯的苏少宗一点也不吝啬于展露自己的美貌,哪怕对着没有掀开的木帘,她也依旧完美的笑着。隔着帘子,可是我知道你能看见我,看见完整的我,看见如此美貌而可爱天真的我

秦止借着怀念不存此世的故人,肆无忌惮的借用日光,尘埃,香炉里燃起的清雅香味,在心里一遍遍勾勒描摹着苏昭的面容。我与你,虽隔珠帘,我却已将你描摹千百遍,画像挂满了我的心房。檀香木磨成的黄木珠子,一颗颗匀称的编织出一道木帘,其间有垂落空出的孔隙,秦止的目光就透过那些孔隙,一寸寸描绘痴看着苏昭久别重逢的面容。“原来,小时候的你是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啊” 红润雪白的肤色,稚气未脱圆润丰盈的脸庞,圆润的桃花轮廓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天真稚气的眉宇,哪怕她不是苏昭,这也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按理,对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是不应该走神或者再去想别的女子的,但秦止总忍不住想起另一个比她还漂亮的小姑娘,楚婉或者说十六岁的苏昭。

十六岁的苏昭是什么样子,藏着冷意的眼角,不自觉眼波流转里显现出锋冷噬人的锐利,瘦削挺拔的下颌不似如今一样尖尖的又圆圆的,带着逃不开的幼态让人望之无限怜爱,反而像开了刃见了血的刀刃,不用居高临下的睥睨就足以让人腿软下跪臣服,苍白肤色上点缀的那双唇仿若人血灌溉出的曼陀罗,殷红丰盈到溢出丝丝的鬼气,协同着眉宇里赤裸显出的不屑众生淡薄的诡异悲悯,总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成为她的信徒,跪倒臣服于面前。

“不过,还未问过,秦公子上我长生宗所为何事。”美貌而“天真”的少宗因为还小的年纪,耐心总是有限的,容忍冒犯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清风响过门外摇曳风铃的一瞬,少宗的心意也就动了。一息风起晃动木帘也就一刻,也就那一刻,甜腻清亮的嗓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铺洒在秦止的耳畔。尾调缠绵的香气携带着自高寒雪山而来的寒风,无声呜咽的询问拷打着秦止的心神,是幡动还是心动。

秦止垂下了眼眸,是心动,抬眸转眼回头间,对着意料中的美人面,展颜而笑,是风动。“来拜师”温言回答的秦止真的很是犯规,蜜色肌底上的那张脸俊眉星目,那双让苏昭开始心软的小狗样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锐利起来。

“呀,好狡猾的少年人”极相近的距离,相对的眼瞳里,终究还是苏昭最先败下阵来,挪开了视线。

她修人间道,却说到底她不曾真的见过人间烟火的模样,清清亮亮的眼睛里装载的还是苍山积年不化的雪,青云仙台上更古不变的云霭烟霞,寒光响动天地的长剑。人间俗物万般从不曾真正进入她眼眸或者心间,她理俗事宗务得心应手却很是无趣,她观功名钱财如尘土,她看人间众生如蝼蚁,她见爱恨嗔痴俱是因果。她很干净却又很不干净,她的眼睛也清亮而不清亮。

秦止从苏昭不解的烟火人间里来,趟过由她造就的因果的名为爱情的河流,去过森冷冻心的阎王殿,却又靠着顽固而炽烈的爱欲火,闯过漫无边际的冥河,渡过呜咽幽深的长廊,爬回热闹喧嚣的人间,再翻过高耸陡峭的崖壁,历经万苦的站在她面前,继续一如往昔的将此生的炽热浓烈的悸动放到她面前,甘愿做她的信徒。

所以那是一双藏着炽热人间和幽寒炼狱的眼睛,又因为主人的克制缓和而化作温和的良夜,包拢万千星辰。所以苏昭移开了眼睛,转息间再度落回了之前的座椅。秦止仍躺在床上靠在枕上,苏昭仍坐在十寸外的木椅上,交叠着双腿只不同的是,再没有阻碍视线的木帘隔开他们。

苏昭淡然问道:“秦公子一身功夫早已绝妙,何必再来拜我长生宗?”凉透的茶盏在手心间轻轻一碰就再度温热起来,腕间轻微一抖动,就凌空而起,最后稳当落在秦止床前小凳上。

秦止淡然笑起,轻声言道:“有个摆摊算命的瞎子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之所愿只有在南面霜雪所聚,青山葱郁间处才能达成。江湖里霜雪聚处青山葱茏的自然只有长生宗一派,所以我来拜师,达成所愿。”

“公子信命?”

“信,缘何不信?”

茶碗轻旋间,隐晦交织的目光,伴着窗外不停摇荡的风铃,有了实质性退让或者前进的结局。

“有意思,秦公子你真的很有意思。一旬过后宗门弟子大比,秦公子我真的很想见到你。”起身的苏昭笑着说道,一副墨青的折子被她从袖间取出,利落搁放在圆木案桌上,与之一同放下的还有两枚古檀的木牌。

“秦公子,不,秦师弟好生养着,我在凌仙台等你。”


美人如花隔云端,从前高高在上的柳锦同他隔着云端天堑,如今换做苏昭也依然和他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云端。做了外门弟子的谢煌,站在人群的尾端,隔着数不清的石阶,遥遥注视着其上的苏昭,秦止同他一起看着。眼前是白玉霜寒雕琢出的美人,青衫肃容。耳畔是压低声音的纷纷议论,道听途说来的碎语闲言,零散拼凑起一个大概的,站在云端上,遥遥漠视人间的美人花。

天道垂怜而赐下的凤凰骨,让一切都仿若是那么的轻易。习剑轻易,入道轻易,提笔轻易,悟道轻易。旁人一生汲汲经营尚且不能得到的一切,在她身上都只不过是最为稀疏平常轻而易举的小事。她拜师要入道,所以天赐大道十二,供她择选。她要一把剑,于是十三剑冢异动,灵剑尽出供她挑选。她要做少宗,所以归墟认主。

四方钟灵描绘出她天上地下无处可寻的皮囊,只需一眼就足够让人将一切奉送。春日桃柳盛到极致的软丽媚艳,秋涧深林,寒山霜雪的森冷空寒,经由赤妍的眼痣巧妙的相融一起,成就一副最是夺魄勾魂的样貌。

如若天之骄子这个词只能在世上寻一个人做指代,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是长生剑宗的少宗苏昭,全江湖都如此公认着。如果世上真有成仙的梯阶,那么苏昭一定会是第一个登上天梯,飞升成仙的人,整个玄门深信不疑着。

那样的出身,轻云剑的嫡传弟子,江湖六门之一的少宗。那样的天资,十四就修到了出窍。那样的容貌,只系着面纱的一面就登上美人录第三的极致美貌。这样的她,这样的苏昭,不是高坐云端的,众生最不可触碰的美人,谁又能是呢,谁又配是呢。

谢煌从前只知道他是和柳锦之间存在着差距的。她做鹤唳使的时候,他尚在秦楼楚馆里流连往复,她步步高升,他醉生梦死酣睡正甜。后来世间漫如流水事,他也再不能做富贵闲人,封荫入仕,熬着熬着,不觉间竟也爬到了和她差不多的位置。但再如何差不多,他俩之间的那条隔着好多杂乱脏东西的河流也是跨不过去的。

重来一世,他以为这世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先找到她,就能同她跨过那条因果孽债的河流,能跨过那条名为伊水的河流,握住遥隔水岸一方的佳人。可惜,他好像算错了。柳锦不是成了柳锦才和他之间隔起那条河的,也不是为了那些纠葛因果才和他有那条河的,她是和他一开始就有了那条河。在柳锦成为柳锦之前的,做为苏昭的她和他早就隔起了那道河流,甚至于其间两岸的宽度比她是柳锦时更宽。

柳相好歹和谢左丞好歹是最相似相近的同路歧道人。肮脏恶心到骨子里都泛着黑泥,两手上的血谁都洗不干净,穿着同样的禽兽的袍服,眼底污浊翻涌着要溺闭人的算计阴私。苏昭和谢煌则一点边都沾不上。苏昭是明珠耀世的天之骄子,灼灼风姿,明亮到滚烫灼伤人的心房,眼底清亮冷冷着悲悯人间悲苦自苦的众生,青衣长剑桀骜胜意。而谢煌呢,不过是京城的一个最平常稀疏的纨绔子弟而已,靠着如日中天的门庭,宿柳眠花,消耗人间光景。

“还好,还早,不然同你擦肩而过时,连眼神也要不到了”谢煌心底默默感慨着自己重生得还真是及时,做下的这个拜师的决定也真是靠谱。“否则自己要怎么跟后面的那些变态争呢。近水楼台毕竟还是先得月嘛” 谢煌默默的听着继苏昭宣布七日大比之后,又来宣布江湖子弟不久就要来宗门受学的消息的苏燃,苏昭的大师兄。

“掌门有喻,届时七日大比中凡是优异弟子,不拘内外,皆可一道与各派子弟入书室听学,受三长老教导。”

苏燃顿了顿,看着窃窃私语的人群,身侧神情不解的师妹,又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此外,此次大比首榜头名者将拜入二长老轻云尊者门下,收做入室弟子”

苏燃话音落下的一瞬,本已在微微沸腾着的人群更加沸烈升腾起来,震惊,欣喜,幻想,贪望糅杂到一处像烧烫水壶上被稍稍挪开壶盖后就要迫不及待冒出头的水雾蒸汽一样,肆无忌惮的漫延在空气里。

苏昭开始听见大师兄说各派弟子要来听学时都只是愣怔片刻后就恢复成先前肃然沉静的模样,但自听见师兄说自己师傅要收徒时,脸色一霎时就阴沉起来。浓密上翘的眼睫低垂笼罩着黑云翻涌的瞳孔,随即又快速的上扬显露出不加掩饰的阴鸷眼神,略微上翘的唇角抿起来,从不耐蹙起的眉头,到紧抿闭合的双唇,无一处不在昭示着她的不满。

也许是更小时的经历或者一些其他的东西导致,苏昭身上占有欲浓烈到了极点。她天资极高,世间万物对她来说都好似得来轻易不费功夫,因而世间万事极少有能让她入心再妥帖安置于心上,入心之物越少就越可贵,也就越不能让人觊觎触碰。从前不过是有人想要她院里养的兔子,她就让那人这辈子听见兔子两个字都战战兢兢。那兔子不过是宁玉容专门捕来给她温言气血的肉灵兔,从小厨房跑了到她院里,她喂了两根杂草的情谊,就能让她如此。更何况是她师傅苏清,被她置于心上的为数不多的珍贵之物。

苏燃宣布完第二个消息之后,都不用想就知道,身侧此刻的师妹不爽到了极点。回身一看还真是,皱着眉,冷着脸,还撅着嘴,周身冷气快要冻死人,一副要提剑杀人的样子,若不是还顾念着底下弟子,只怕早就去找师傅们争论。果不其然,弟子一散去,她冷冷行了告礼后,踩上流影,雷厉风行的就往青云台上去。

“师傅!您要收弟子了吗?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嘛?您为什么还要收弟子!”

青云台上,屏退外人后的苏昭郁闷地睁圆眼睛,半是撒娇的诘问半是委屈不甘的质问着,自己有何处不让师长满意,以至于起了再收一个弟子的念头。

苏清看着满脸委屈跪在自己面前,眼睛里包了好大一汪眼泪珠子努力不让它掉下来的同时,还在抽噎碎碎说着再收个弟子的坏处的徒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不过是再收个徒弟的事,怎么到她口里就成了自己不要她了,值当委屈成这样?苏清眼瞅着,看着他一言不发苏昭那就掉得更凶的眼泪珠子,抽噎到最后连话都没法说全了的委屈可怜模样。明明上辈子趟刀山过火海,世上苦难都遭遍,也没哭成这幅样子啊。

“.....呜.....师傅!......您不能不要我”

真是会算人心的丫头,知道自己心软舍不得。苏清听着那抽抽噎噎的细软声音,到底还是没能硬下心肠。把人从地上牵起来,抱进怀里,拿着手帕一点点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温声细语的哄着。“没有不要你,师傅哪儿舍得不要我们昭昭啊。师傅要是不要昭昭了,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小哭包啊”

苏昭听着自个师傅温柔又带着戏谑的哄小孩的语气,在想到自己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了苏清肩头上,像小猫一样,蹭了蹭自个师傅宽厚的肩头,闷闷的撒着娇“那,那大师兄说您要收弟子了~还是和我一样的入室弟子,有徒弟我一个不行吗?”

“嗯.....不行的”苏清像从前给家里猫主子顺毛一样,呼噜噜揉着怀里小徒弟的头顶,给她顺着毛,讲着道理“你难不成乐意去南疆喂蚊子啊?你乐意,为师还舍不得呢”

“南疆?喂蚊子?”闷闷不乐的苏昭捕捉到师傅口里不算陌生的地名。南疆百苗族地,金银丰饶,其人善蛊,其地,凌月宫,五毒教分庭抗礼。苏昭心里万分不乐意但还是把嫉妒不满的情绪收起来,拿出了少宗的冷静理智摆出来。冲着南疆的产业和白花花的银子,大抵她师傅这徒弟收定了。她抬起来埋在苏清肩头的脸,撇了撇嘴,从怀里蹿了下了,站在厅堂,听着师傅口里的缘由。

“嗯呢,你师伯前几日和凌月宫做了些买卖生意,份额有点大、凌月宫那边放心不下,要看我们的诚心,说是要从门里给一个嫡系弟子过去。”

苏昭不解道:“嫡系子弟?师傅你前头有师伯呢,怕什么。师伯膝下六个师兄,怎么挑不也轮不到我?您何至于要收个弟子?”

“呃,你师父年少时叫做轻云剑,晓得不,江湖美男子排行第六的美少年呢。凌月宫的圣女很是漂亮,晓得不啦。所以有过一段缘分的啦。她没成婚,我也没成婚。所以,晓得不啦。给你找个师弟,一个是方便做生意,另外一个是方便......”苏清眼皮都没眨一下的编出了一大堆真假掺半的瞎话,连珠炮一样的把苏昭给忽悠着走了。真是难为他了,一把年纪还得编这么多瞎话,连那段丢人的陈年往事都拿出来了,还好臭丫头年纪还小不像像后来那么难对付。

孩子不成器是个麻烦,太成器了也是个麻烦。情路坎坷,头疼,情路顺成柏油马路,也头疼。苏清想起上辈子苏昭那旺盛无比的桃花就头疼,朵朵都算不得烂桃花,朵朵又都是烂桃花。重活这一辈子吧,本以为自家孩子这辈子被他们看得死死的应该不会在招惹这么多烂桃花了,没想到烂桃花们狗皮膏药一样的跟着重来了。

秦止和谢煌爬上后山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了消息,上辈子这俩同她认识可是在她在京城的时候,现在早不早的就来了,能说明的事情不是很显而易见吗,这是上辈子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三个师兄弟聚在一起,面面相觑的思索着自家丫头上辈子惹下的风流债里都有些什么人,是些什么背景。几个人扳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又算了半天,最后放弃的砸了砸舌,要是都重来了,就是把她剁吧剁吧成八块都不够分的。

三个人思来想去半天都没什么好主意,最后还是苏清大手一挥一拍桌子想出了选秀的主意。人选嘛只要不是朝堂里滚着的那几个就好,江湖这么多大好儿郎,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清白干净的能同他家昭昭白头偕老的人嘛,至于记忆管他呢,反正这辈子他们几个老骨头还活着呢,若有什么坏心思,一剑劈了就是。苏清这个提议得到了苏齐苏执的一致赞同。

因而才有了请江湖各派子弟来宗听学的事情,至于那个弟子嘛,则是苏清的私心。上辈子他们几个跟在苏昭身边,自然对那几朵桃花印象深刻。苏昭的那些桃花里,苏清最满意的就是秦止这朵花。小伙子人长得丰神俊朗,资质也不错,入道修行后境界突破也应不低,寿命嘛看他爷爷就知道是个长命百岁的。对昭昭也是舍命的好,陪着她千里赶赴玉凉,又为了保全她的道,甘心拿命和她赌一场。人也正直,比其余那几个不知高尚到哪里去。他心头血热,若是他们再有什么大概,他也足够温暖他家昭昭的往后余生。他费尽力气养出的小姑娘,虽困于宗门俗物但还是一个在干净不过的小姑娘,这样的小姑娘就该配上一个同样炽热天真的少年人。

上辈子同守玉凉时,苏清见过秦止手里的刀,铜兽银刃,比月光冷,比赤阳热。那样的刀不入道时就能破开影莲,如今入门拜道,自然能打下大比的首榜头名,成为他的弟子。同门师兄妹,是再合适不过的天赐姻缘了。

同出一门的三兄弟,脾气秉性都不同。作为掌门的苏齐,是个比春风和煦的千年狐狸。苏清是缺个心眼万事随心的闲人(咸鱼)。苏执是固守君子风范体统的“文弱”书生,玄门名士。因而三兄弟在这场择婿的秀场里也各有各青睐的选手。

苏清预备搞暗箱操作内定秦止,苏齐就一封书信去往避世的桃谷,请来坐诊的许青,苏执则带着残卷的九华剑章拜访了南华剑宗,带走了闭关的宁玉容

而在这三封内定的邀请函之外的江湖,庙堂,都不约而同的为着长生宗的这一封听学书沸腾起来。

“老头,我去把你未来媳妇给娶回来”身着红衣的艳丽公子,伸手一供算作行礼,潇洒的挥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下晦暗幽深的宫殿,遥遥的将描金牌匾上的赤灵宫三个大字甩在身后。

“阿锦,你可同我有姻缘呢”长明不灭的宫灯前,锦衣绣金龙的男子,拿着莲花样式的烛台跟随者赤黄明亮的烛火,一寸寸摩挲着岸上展开的巨幅画卷。烛火明灭里,画卷上除却一个身着大徵一品丞相官服的女子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红衣,墨发,白肤,玄黑的眼瞳里由于画者的高超复刻显露出那抹极淡的青色。

“我.....母亲.....”

“言儿,去吧。去了,无论如何,大抵就能放下了”


我有一个心上人,万分珍重,求之不得的心上人。

狭窄幽深的山路上,他的心上人踩在青灰的石阶上,身后是偌大白玉雕成的宗门牌匾。他的心上人就站在青灰和玉白之间,撑着一把白面黑骨的伞,穿着深青银白的衣。立在泾渭分明两色里,穿着同样的颜色,成为其间最夺目耀眼,不可言说的第三种绝色。

淅沥沥落下的雨滴雾气凝在崎岖不平的石面上顺着蜿蜒的纹路浸湿她青面白底的鞋面,更细微些的水雾落在宣白底色的墨竹伞面上悠悠滑落滴落到石阶上,“滴答”,溅起无声息的水花打湿碧青裙摆上银丝织就的白鹤。不可见的水汽,弥漫进那双无悲喜的眼眸,幻化出些许顷刻消散的暖意,转瞬又被小扇的眼睫遮去,留下不变的寒气。

“宁师兄”

天地间第三抹绝色的人,站在青山,褐石之间,弯起眉眼,勾起唇角,冷淡而疏离的称呼他。

宁玉容同样弯着眉尾,笑意盈盈的同苏昭问好:“苏师妹”

三月春风的笑,江南湿润水汽样的软糯口音,一张俊秀温润的脸。应该很是赏心悦目的,苏昭有些纳闷的想着,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反感。装着标准客套寒暄的眼睛忍不住的下垂一瞬,“果然,还是很讨厌呢”,随即又继续若无其事的上扬,将那一瞬不合适的厌恶和感慨,往眼瞳深处压了压。

十三岁的苏昭,情绪管理还不是很到位。

错身走过时,宁玉容脸上的笑更加真挚了几分。

原是他忘了,她从前是这副狗脾气啊。矜贵傲慢又骄纵,脾气又大又古怪,还从不怎么遮掩。迎来送往人情世故,精明通晓又喜怒从心。明明生了一双那样的眼睛,比春风多情,比秋水柔婉,却总不肯顾怜人间俗子凡夫。

想来也是,错身过时的短暂数秒里,宁玉容小心而隐蔽的用炽热痴狂的眼神一寸寸描摹过苏昭的侧脸。长生宗日思夜想盼来的,千娇万宠里养大的姑娘,眼睛不朝天上看朝哪儿看呢。她不傲慢骄纵?谁又配傲慢骄纵呢?她就该矜贵又傲慢,骄纵又冷淡。十三岁的出窍境修士,未来的长生宗主,玄门百年难得的天才,不该矜贵吗?

苏昭一辈子,得矜傲疏离,目中无人,才是常态。

青绿,褚黑,透明的无色,飘渺的白,寡淡色彩落成的实景构图里。无色清透的雨洗着的褚黑青灰石阶上,行走着登阶而上的月白色衣袍的人群,不过是这场绝妙山水泼墨图的开端。

递变青绿色的苏昭撑着伞站在玉白的山门间,等待着和月白色一样的未登场的其他颜色的上场。她身后侧褚石台阶上的站立着的其余浅青色执伞的弟子们也同样的等待着。

滴滴答,嘀嗒!

雨滴从伞面滑到鞋尖,从鞋尖落在石阶,最后从石阶一路往下滚,滚过层层叠起的蜿蜒台阶,落进在一双泛白蓝色的布鞋鞋面上。

苏昭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许青的。

怎样的情况呢?隔着成线的天然的雨帘,看见的,彼此。

好落魄的郎君。

好矜贵的女子

伞下,帘内,石阶上,苏昭静静的看着,石阶下,纸伞外,落雨里的许青。

伞外,雨中,石阶下,许青眯着眼睛看着,数级石阶上,白玉山门下,油纸伞里的苏昭

真是落魄,水洗到发白的鞋,明显宽大不合身的衣服,粗劣的发带。苏昭十三年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湖人,或者说是这样的名门弟子。

真是矜贵,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很贵的布料被做成衣服穿在身上,金线银丝或许还有些其他的被细致精密的绣在衣服上,雨里也流光溢彩。许青活了整二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矜贵的人,天成天赐的金玉贵人,

“你真的很不像一个江湖人”苏昭淡淡的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没有剑,没有刀,或许连淬毒的暗器也没有。”苏昭一边说着,一边执伞走下了石阶,站在许青面前。“连杀气血气也没有,怎么能是江湖人呢”

碧青的裙摆随着苏昭走动的步伐,一寸寸拖曳覆过青灰褐褚的台阶,最后落在蓝色泛白的鞋面一寸间的距离。宣白伞面和墨黑伞骨的交织处完美的落出方寸的阴影暗淡,暗淡外的宣白挡住纷扰落下的雨,暗淡里的阴影罩住青绿,靛蓝的身影。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那种书生温良婉柔的眼睛。好干净,好漂亮。苏昭无声的感慨着,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了,好想要,好想摸。隔着雨幕时就已经很漂亮了,想着靠近就更漂亮了。

苏昭有个癖好,很少有人知道,她对漂亮的,亮晶晶的东西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你也不像一个江湖人”许青对上那双硕大的眼睛,浓密眼睫遮掩下的是一双看似黑白分明的眼睛,仔细看才能从墨色的漆黑瞳孔里看到一抹流光生辉的绿,愣怔一瞬后幽幽说着“山间野狐,破庙鬼魅,不端阿修罗佼佼者,怎么能是江湖人。”

玉白细腻的肌理,高挺的鼻骨,含情的眼,殷红的唇,已是足够的美人相,天公好像仍嫌不够美,不够妖,于是又在绯红的眼角上缀上一点鲜红。缀在眼角上挑下,人血朱砂和成,幽幽一眼就要人心甘奉上性命。野狐妖,吞心鬼,六道阿修罗不端嗔怒者。

苏昭很喜欢许青的眼睛,所以容忍了许青有些冒犯的言论,还好脾气的和他交谈,为他撑伞。

“嗯......”一瞬的沉吟后,苏昭轻勾起唇角,淡淡的笑着,轻轻说道“看来我们都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不过山路还长,你我路上慢聊?”

“好啊~谢谢”许青磕巴了一下,然后强装镇定的波澜不惊的走着,只是悄摸红透的耳尖暴露了他的情绪。

狭窄的伞下容纳着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聊着让山门后立着的一众人大开眼界的话题,做着让一众人惊掉下巴的事。

“师...姐?!”

走得这么潇洒的吗~,这么利落干脆的吗?苏辛看着飘然远去的两个身影真是风中凌乱的无语。他错了,他真滴错了,他一开始就不该拜在他师傅门下,不拜到他师傅门下,他的师姐就不会是苏昭,他师姐不是苏昭,他此刻就不会落到在山门口迷茫吹风的结局!!!

他是怎么敢信她的忽悠,跟她一起在山门口接待前来进学的各派弟子的。苏辛想起三天前饭桌上苏昭诓骗他的场景,就觉得心口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是你师姐,你是我师弟我能坑你吗?这次接待他们可是大好的在各家弟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你想想到时候,你玉树临风的往山口一站,嚯,那叫一个玉树临风,翩翩公子。到时候流传出去,那些仙子们不得把你看成梦中情郎啊”当时饭桌上的苏昭说得有多么的诚挚真肯天花乱坠,此刻她离去的就有多么的坚决果断,不留情面。

“师兄?你还好吗!”大抵是苏辛的脸色由青转白在转青的变换很是离谱了,苏汤不得已才丢下幸灾乐祸的心情,上前来宽慰他,生怕他被气死。

“去去去,汤圆你下次能不能先把脸上的幸灾乐祸收好了在出来宽慰别人。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打的” 苏辛一脸嫌弃的推开苏汤。

“(ˉ▽ ̄~) 切~~,我还不是怕你英年早逝在山门口,没人当迎宾。”苏汤轻轻弹了弹水滴溅落在衣袖上的浸湿的斑点,以秒计算的一息里水渍斑点快速蒸发不见,海青色的衣袖照旧无暇干净起来。“不过,那个人是谁啊,本事这么大,啧 啧 啧”

一连三个啧,不仅完美的表述出苏汤惊讶感慨的心情,也完美的契合了苏辛此刻心里无数的吐槽。他师姐苏昭的狗脾气人尽皆知,苏辛自认为胆子很大也只敢心底默默吐槽,明面上的火气不满只好往素味平生的把他师姐勾走的混小子身上发。“可不有本事吗,麒麟都没能让她挪半步,这人屁话不说,就能有这个待遇。桃谷这两年不行医,改修勾人了?”

“不知道。”苏汤撇撇嘴,毫无任何愧疚的接受了苏辛明显抱怨的胡话,桃谷大概是改行了。不然怎么能解释他一向待外人冷淡至极爱答不理的师姐,跟失了魂一样的贴上去。明明长得也没多帅气啊?苏汤回头看着山道上逐渐消失的两人背影,在思索了一下刚才隔着雨幕的潦草见面,怎么看怎么不像能勾人的狐狸精长相啊。没道理啊!

“来人了!”还在默默思考发呆的苏汤,腰间冷不丁的被苏辛给戳了一下。“嘶!”苏汤回神就要戳回去,结果被苏辛炸脑袋的传音给压下了动作。“你等着!”苏汤同样扔了个传音回去。

师兄弟幼稚的你来我往结束后,趁着人还有段距离,都整理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摆出公式化的春风和煦的笑容,干起了苦命的迎宾工作。

“见过云师兄”

“见过柏师弟”

“客公子安”

“黄师兄好”

“迎来送往真是麻烦,怪不得师姐要跑,撂挑子不干”仗着传音秘法除却同门无人能知,苏辛一面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同进山听学的各派弟子周到寒暄,一面肆无忌惮的跟苏汤吐槽着。苏辛问好问得嘴皮子都要冒烟了,苏汤也没好到哪去,安排各派弟子的去向调停,自己都快晕头转向。“啧,你说二师伯手气怎么就这么差,六选一的东西,都能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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