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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妖娆

发表时间: 2022-11-18

谢谦的目光漫不经心,就如一匹优雅的狼王,看着她慢慢步入了他的领地。

影影绰绰的光线下,郎君玉带玄袍而坐,高挺的鼻梁一侧覆下一层的阴影。

堂内寂静,唯有女郎衣裙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危芙蓉握紧酒壶,用力得指尖泛白。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走得异常漫长。

她款款压低身子,跪坐下来,裙裾便柔顺垂落,有一角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衣摆。

一股属于他身上的气息飘入她鼻端,疏离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危芙蓉低垂着头,看到他玄色华袍逶迤在桌案边,绣金线云纹华章,浮动着暗暗金光。

他年少时喜爱浅色的衣袍,如今却只着深色,身上断无半丝温和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成熟的深沉。

那搭在膝盖上的手,纤长有度,腕骨突出,血管清晰,左手指节正戴着一截银亮色的细环。

谢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桌案。

危芙蓉太熟悉谢谦了,知晓他的所有习惯。

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一股难言的局促爬上危芙蓉的心头,她如同行走在悬崖边刀刃上的人。

“娘娘,酒盏给您。”

跟随在侧的安公公,接过她手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过来。

危芙蓉缓缓直起腰身,素手握着酒盏。

她红唇微张唤道:“摄政王。”

声音袅袅柔柔,尾音上挑,就像是十根玉葱般的手轻轻挠在人心尖上。

殿内人皆停下了饮酒的动作,不约而同看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里,皇后将酒盏送到摄政王面前,双唇染丹朱,一双长眸缓缓抬起,望着面前男子。

“摄政王?”

皇后素手抬起,又将酒樽递近了些。

二人靠得极其近,皇后娘娘今日着一身月白色宫裙,裙摆如花骨朵绽放开,铺在摄政王玄色的衣袍上。在他们身后是一块落地的山水屏风,二人一柔情楚楚,一俊美无俦,精致的侧颜照落在屏风上。

皇后为摄政王斟酒,摄政王却并未接过,甚至目光都未曾落在她身上。

这漫长的沉默,令危芙蓉感到一丝隐隐的难堪。

她低下了眼,长睫掩盖住眼中的慌乱,握着酒樽的手也缓缓落了下来。

少帝的声音这时候从背后传来:“皇后,快为摄政王斟酒。”

见危芙蓉身形未曾动,少帝又笑道:“皇后,摄政王既然不接你的酒,你就看看其他美人是怎么陪酒的。”

其他美人怎么陪酒的?

自然是将外裳褪去,只剩一件单薄的小衣,然后娇弱无骨地依偎在男子身上。

可危芙蓉做不出这种事。

少帝又催促了一遍。

半晌,众人终于看着危芙蓉动了动身子。她抬起手,解下了发间的步摇,半边浓墨般的长发泻落。

她做不出褪衣之举,只能借脱簪来替代,可仅仅这样便倾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危芙蓉双目宝石般望着面前男人:“摄政王?”

她从小受到的教化,就没有用美色去勾引男人。

从前是谢谦教她礼节,教她守礼,教她如何成为一个端庄矜持的世家女郎。

可现在,她却来勾引他。

谢谦望了过来。

危芙蓉将酒樽再次递到他面前,一抬头,就跌入了谢谦灿亮的长眸之中。

谢谦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缓缓抬起眸时,眼尾犹如浓郁水墨画笔在宣纸氤氲洇开的一笔。

可便是这样的他,全身上下都透着禁欲的气息,薄唇紧抿着,看不出半点的喜怒。

他在打量她的脸,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欲的目光,仅仅是出于对一个女子的细微打量。

危芙蓉只和他对视一眼便低下了头,耳畔爬上了一抹淡淡的绯色。

难言的羞耻感迟迟袭来,她双目泛红,咬着下唇,倾身几乎靠到他身上:“望摄政王饮下此酒。”

四周人也附和道:“摄政王,快接下吧。”

那酒樽的边沿就贴着他清润的薄唇之上,只要他微微低头,便能将酒饮下。

谢谦在与危芙蓉对视,目不转睛,那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海,仿佛能洞穿她的一切。

她溺在他周身强大的气息之中,几乎快要溺亡,红唇开始颤抖。

“殿下。”她唤他。

危芙蓉煎熬之际,谢谦抬起了手,来接那盏酒樽。

危芙蓉能感觉到他柔柔拂来的呼吸,他的指尖修长温热,无意间刮过她的脸颊,就在她的肌肤上游走出一股隐秘的颤栗感。

谢谦的指尖在杯盏边缘轻轻滑动。

危芙蓉抬起手,助他将那酒慢慢送入他唇畔。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时,危芙蓉脑海里思绪万千,一闪而过许多的场景——

她想起今晚家宴之前,无意撞见少帝与宦官交谈的画面。

当时安公公手上捧着一只紫铜酒壶,少帝递给了他一包药粉……

危芙蓉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错,宦官方才她倒酒时,好像拨动了一下酒壶的壶口的机关。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赫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如一记重锤敲响。

她望着那的酒樽,忽伸出手道:“等等!”

“哐当”一声,酒樽滑落,洒落在身,酒水四溅。

危芙蓉阻止谢谦,动作幅度太大,身子不稳,整个人向着谢谦的双膝跌倒去!

也是此刻,一只手臂从旁伸出拉了她一把,她手撑着男人手臂起来,倒入了谢谦的怀抱之中。

酒水浸透了她和谢谦身上的衣物,潮湿一片,衣料的颜色都变深了。

危芙蓉望着谢谦,胸膛中心剧烈跳动。

谢谦有力的臂膀很快松开她纤细的腰肢,危芙蓉背过身子,将碎发捋到耳朵后,低头去整理身上的衣袍。

她眉心突突直跳,望向一侧的宦官托盘里的酒壶,这一次确信自己没看错,那酒壶口确实有一个小关卡。

这酒有问题。

危芙蓉犹如才从水中逃生的溺水之人,心有余悸,红唇轻轻地喘息,不敢想象自己方才差点做出什么事。

安公公见她盯着酒壶,又给她递了一杯酒来,“您再给摄政王敬一杯吧。”

危芙蓉朝少帝的方向望了一眼,少帝面色凝重紧绷。

安公公催促道:“娘娘,摄政王殿下还在等您呢。”

安公公低下身来,借机狠狠攥住危芙蓉的手腕,将酒盏递到了危芙蓉手中。

他笑道:“娘娘去吧。”

她身后又传来谢谦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打案几的响声。

谢谦倾身而来,靠到她身上,接过了安公公手中的酒。

危芙蓉身子僵硬,侧过脸去,看着他把玩酒樽的动作。

她在看,谢启在看,殿内其他人也在看——

谢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这是什么酒?”

安公公恭敬道:“回殿下,此酒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美酒,是先帝私藏的佳酿,今晚陛下特地差人从酒窖里拿出来,就是为迎接您回京。”

谢谦点了点头:“那皇后先饮一盏。”

谢谦将酒递到她面前,幽幽静静看着她。

见她不喝,谢谦长臂一扫,抬起递给安公公,“你来喝。”

安公公扑通一声跪地,身躯匍匐,连带着托盘上的酒壶也哗啦一声掉落,酒水洒了一地。

他颤抖的声音道:“这是御赐的酒,奴婢怎么敢喝?”

室内空气一凛,无人敢开口。

摄政王果然看出了那酒有问题。

谢谦抬手,将佩剑递给侍卫。

他坐在那里,背后是大开大合的屏风,锋芒毕露,犹如一匹狼王睥睨着少帝。

谢谦一字一句:“少帝弱主,不能事朝政,以至于朝纲荒废。孤既然是摄政王,从前先帝没有教你的事,以后便由孤代你父皇来教。”

字字千钧,不容反驳。

此言何意?

说少帝朝纲荒废,那便是摄政王来替少帝管朝政的意思。

少帝额头出冷汗,竟不是很能坐稳。

谢谦眸色深沉,站起身来,长身若山水。他的衣角从危芙蓉面前划过,没有半分留恋。

危芙蓉闭了闭眼,一颗心如同被狠狠地鞭笞,心往深处坠去,背后满是冷汗。

**

夜已经到了子时,更深露重。

未央宫中,少帝谢启坐在宝座之上,看向面前的女郎,缓道:“今晚的家宴,皇后在最后关头,阻止了摄政王饮下了那杯酒。”

危芙蓉抬起头,眸光泠泠:“陛下在那壶酒里下了什么?为何瞒着臣妾。”

“下了什么?”

谢启喃喃复述了一声,笑容显得几多病态,“若朕提前告诉你,你还会给摄政王去斟酒?”

危芙蓉听他如此说,便知自己猜测不假。

他动了动身子,目中浮动阴沉之气。

“今夜的谋划未能成功,带来的下场根本不是你我能担待的。摄政王离去前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思,朕不信你不知晓。”

摄政王是要替自己来管朝堂!

犹记得,少帝此前派自己的五叔赵王前去招安,却被他斩杀。

谢谦想要插手朝廷,需要一个明面上皇帝做傀儡,扫除一切障碍。

一旦谢谦的兵马回到洛阳,势力盖过了少帝这一方,那少帝便也成了一颗废棋。

然而不可否认,今夜少帝看到危芙蓉伸出手将那盏毒酒打掉时,心里竟是长松一口气。

若自己真毒杀谢谦,那谢谦的部下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如今他酒醒了,是懊恼、后怕,也是庆幸。

谢启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带上了一层温和:“今日家宴上,皇后去簪为摄政王斟酒的情态,真是我见犹怜。”

谢启伸出手,将她拉到身侧:“摄政王一开始接过酒盏,约莫是想饮下的,他对你仍有一丝恻隐之心。”

她听他这样的语气,一股熟悉的不妙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危芙蓉轻声道:“今日陛下令臣妾做的事,已经让臣妾羞辱难堪。”

谢启摩挲着她母亲的那只玉佩,笑意微深,拉她靠近:“皇后与摄政王四年未见了。难道不想看看,你在他心里究竟是何分量吗?”

危芙蓉隐隐约约猜到什么,推开他手掌,“臣妾并不想知晓。”

谢启指尖敲了敲椅柄——

摄政王对自己的妻子有没有旧情,他一时也无法完全下定论。

不管如何,他还得再试一次,看看危芙蓉对自己还有没利用的价值。

**

月色寂寥,大雪弥漫。

谢谦回到了燕王府,挑亮了灯盏。

寥落光影勾勒出郎君的面容,谢谦拔出佩剑,剑刃锋利出鞘。

“嗤”的裂帛声响起,他割下的锦袍一角,递给身后的属下。

属下宋武双手接过,触摸着那尚且潮湿的绸缎,道:“今夜皇后为殿下斟酒,酒水洒了殿下一身,殿下将衣袍给臣,是想让臣……”

谢谦低头解腰间的革带,一边漫不经心道:“去查查酒水里掺了什么。”

宋武若有所悟:“明晚臣便可为殿下查出。”

这事说完,宋武便准备离开,走之前又看了衣架一眼,道:“殿下的披风,似乎落在宫里?”

说完他便想起了,当时酒水洒了皇后与摄政王一身,浸透了皇后胸襟前的衣裳,皇后慌忙中捞了摄政王的黑狐毛披风遮挡身子。

大概是那个时候落在了座位上,忘记带回来。

宋武正欲提醒,摄政王已经绕到了屏风后,烛光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影照落到屏风之上。

他语气冷淡至极,仿佛无甚在意:“丢了便丢了。”

宋武点头,慢慢退出了屋子。

**

摄政王归京,少帝在宫中为其备下宫宴,被摄政王带来的将士拂了面子,经过一夜,此事已经传遍朝堂内外。

据说,宫宴之后的家宴,还发生了一些事,令二人不欢而散。不过究竟是何事,众臣便不得而知。

翌日傍晚,宋武走入摄政王的居室。

谢谦正坐在扇门边上,周身摆放着一叠镇纸压着的经文,纸张边缘随风飘展。

宋武看了那些经文,退到一边。

当年摄政王母家倒台,无数崔家儿郎被流放到北地、死于途中,摄政王至今还会诵经,为他们超度祈福,也已成了习惯。

等时辰差不多了,宋武才敢走上前去。

摄政王要他查的东西他已经查到了。果如摄政王所料,那酒里确实掺了东西。

不过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禀报。

“殿下,府外有贵人求见。”

宋武跟在谢谦身边十年,知晓来人在他心目中不一般的地位。

他有些面色迟疑,转过身朝门口望去。

有一道女子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女郎走近,披风垂地,披着比她身量宽大许多的披风,足尖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

伴随着她的走近,有玉石铃铛摇晃发出的清脆响声。

直到一股浓郁兰麝香气钻入鼻端,谢谦心中的念佛声才停了下来。

傍晚最后一丝光亮也遁入了暗淡的云层,月光皎洁照落。

谢谦偏过脸来,鸦睫垂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女子玉足。来人未穿鞋履,赤着脚,白皙的足尖轻踩在深暗色的地板上。

一串小巧的金色铃铛,绑在她纤细的脚腕骨上,方才的清脆响动似乎就是从这里发出来。

顺着她笔直的小腿,上面似乎也是赤着,小腿肌肤裸.露,一直到膝盖隐没于她身上那件黑狐毛披风里。

这是属于谢谦的披风。

谢谦的视线慢慢抬起,与那双秋水潋滟的女子双目对上。

女郎的下巴被出锋的黑狐毛掩盖住,骤然与他对视,眼中清水慌乱起了水波。

片刻后,她低矮下身,在他身后半跪下。

有一抹淡淡的薄红,浸透了她雪腻的白皙,一直烧到了她的耳根处,一绺娇柔的碎发贴下,那双眸子温良无害,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

“我的双手被绳子束缚着了,还请摄政王帮我解开。”危芙蓉开口道。

这莫名的一句话,让屋内空气一下凝住了。

危芙蓉有些羞耻,半晌又道了一句:“摄政王可以帮我吗?”

谢谦挑眉,语调冷淡:“娘娘自己没办法解吗?”

他看了一眼宋武,让对方上前来。

危芙蓉连忙摇了摇头:“不要找他!”

她贝齿咬唇,像是难以启齿,解释道:“我的双手被人别到身后,用绳子束缚着,衣着单薄,不能蔽体,是少帝将我这样送来,他想让摄政王帮我解开身上的绳子。”

“宫中的嬷嬷本是想将我直接送到你的床上,是我求她不要这般,先解了我脚下的锁扣。”

衣着单薄、难以蔽体。

她虽然万分难堪,却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轻轻柔柔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若非她亲口所说,谢谦大概也猜不到,她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他的黑狐毛披风。

而在她这话落地后,她随意挽就的发髻上,玉簪子也“啪”的一声从发中滑下,坠在地上,青丝便如瀑般泻落。

那一份妖妖娆娆的香气,慢慢扑向了谢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