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姜鸢裴璟的其他类型小说《穿越:被囚禁的野美人:姜鸢裴璟番外笔趣阁》,由网络作家“夏日鸣婵”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元平十八年,隆冬。外头飘着鹅毛大雪,阵阵寒风吹在来往的寥寥行人身上,带来刺骨寒冷。相比较于外面的冰寒难耐,寂静无声,书坊里面却烧着炭火,温暖融融,时不时地还能听见阵阵谈笑声。而这京中最大的书坊——雅书阁,便是这喜好诗文雅趣的世家公子贵女,最常来的地方。靠窗户边,便坐了一桌锦衣华服的官家贵女,闲聊着赏雪。“各位姐姐们可听说了,璟王殿下府中发生的事情?”桌上都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因而听到璟王这个名字大多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提起手帕掩于面上不自觉露出的羞郝郝向往神情。也不怪她们不矜持,自古美人都爱英雄,尤其还是璟王这般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裴璟,当今圣上的幼弟,身份尊崇面容俊美,八岁习武,十三岁随先帝出征立下赫赫战功,十六岁便挂帅,带领兵马击...
《穿越:被囚禁的野美人:姜鸢裴璟番外笔趣阁》精彩片段
元平十八年,隆冬。
外头飘着鹅毛大雪,阵阵寒风吹在来往的寥寥行人身上,带来刺骨寒冷。
相比较于外面的冰寒难耐,寂静无声,书坊里面却烧着炭火,温暖融融,时不时地还能听见阵阵谈笑声。
而这京中最大的书坊——雅书阁,便是这喜好诗文雅趣的世家公子贵女,最常来的地方。
靠窗户边,便坐了一桌锦衣华服的官家贵女,闲聊着赏雪。
“各位姐姐们可听说了,璟王殿下府中发生的事情?”
桌上都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因而听到璟王这个名字大多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提起手帕掩于面上不自觉露出的羞郝郝向往神情。
也不怪她们不矜持,自古美人都爱英雄,尤其还是璟王这般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裴璟,当今圣上的幼弟,身份尊崇面容俊美,八岁习武,十三岁随先帝出征立下赫赫战功,十六岁便挂帅,带领兵马击退了蛮夷的进攻,前不久回到京城还被圣上亲自迎接,风头无二。
这样的英勇郎君,谁不会思慕牵挂呢?
“据说他这番得胜归来,还带了一位姑娘,并将其安置在了府中。”
与圆桌只隔了一道屏风的书架后,一位身着绛粉衣衫,头戴帷帽的女子垂首翻阅着手上的书籍,闻言握着纸张的细白手指微微一顿。
这句话无疑给了原本还沉浸在柔怯幻想中的贵女们一个猛击,攥紧了手绢。
说话的姑娘脸上也带有不忿与嫉恨,她的哥哥是璟王的一名部下,知道的内情自然也多些。
她轻哼一声,不情愿道:“那女子也是好运,据说她不过是乡野间的采药女,竟交了好运,偶然救下了在蛮夷之战中受伤的殿下。”
桌上的众人闻言,也不觉露出些微的艳羡。
若是寻常的恩情,施予些金钱便是了,却将她带回了府邸,看来这殿下与那女子确实有些不寻常的情分。
原本还算活络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最后,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才算打破这僵持的氛围。
“横竖啊她身份在那里,璟王殿下身份尊崇,又与嘉平郡主自幼立下婚约,她那上不得台面的身份,顶多做个通房或者外室。”
这两者都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与奴仆无异。
众人闻言,面色稍霁地附和了几句,便岔开了话题。
姜鸢出了书坊,身后跟着的丫鬟银杏还在愤愤不平道:“她们真是太过分了,当着姑娘您的面便那样放肆编排。”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从出来便一直静默的姜鸢,神情忐忑:“姑娘,您是不是伤心了啊?”
姜鸢掀开帷帽前的轻薄皂纱,露出一张皎白秀美的芙蓉面。
明透眼眸微微弯起,是这冰天雪地里最鲜妍秀丽的一抹色彩。
她展唇一笑:“有什么可伤心的,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只要我们自己不受影响就是了。”
银杏见状,也不觉松快了神色,重重点头:“姑娘说得真对!”
王府的马车早已在对面静候多时,看见姜鸢出来,立刻有人掀开了厚重挡风的帘子和车门。
主仆二人上了这辆繁复贵重的马车。
车厢内空间尚足,还摆了一张紫木小几,甫一上车,银杏便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姜鸢。
在里面待了许久,姜鸢确实有些渴了,接了过来。
车厢内还点着暖炉和香盅,置于其间很容易令人昏昏欲睡,姜鸢却没有睡意,时不时地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雪完全停了后姜鸢便叫住了驭马的仆从:“停一下,我想下去走走。”
说不清道不明的,她实在觉得闷得慌。
雪已经停了,外面的街道满是银装素裹,姜鸢有些恍惚地打量着这番陌生异常之景。
她本名江媛,一直居住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南方少雪,她大学都是在本地读完的,读完大学便顺利进了一所公司,公司不大却很人性化,朝九晚五,还有周末,离家也很近。
父母康健家庭幸福,还有一个大学时候便交往的的男友,可以说她这二十四年来,都过得顺风顺水。
谁知一朝出了车祸,却穿到了这个名叫姜鸢、只有十五岁的采药少女身上。
她穿过来不久后便弄清楚了这姑娘的身世背景,这位名叫姜鸢的姑娘也是可怜,从小便无父无母,身边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一个人靠着采药为生,更惨的是她在采药之时,据村里人推断说,她大约是遇上了流窜而来的外族蛮夷,一刀正刺入心口,当即毙命。
而江媛的灵魂则附到了她身上,捡回了一条命。
刚穿越而来时,她也曾适应不了这全然陌生的环境,迫切地想要回家,可时间长了,她也想通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既然重得了一次生的机会,那便要好好珍惜才是。
如今算来,她穿越过来也有近两年了。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过得怎么样……
她抬起头,凝望着天际,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银杏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很细心,注意到了姜鸢的心绪低迷,于是略微走上前,挤出一个笑容引开注意力:“姑娘,您看,雪才刚停,路边便有人做生意了。”
姜鸢朝前看去,果然,积雪未化的路旁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商贩将小摊支楞起来了,也有了原来的市井烟火气。
姜鸢目光落在路旁那一篮泛着青色的枣子上。
穿越过来后,为了医治好心口的刀伤,她花光了微薄的积蓄,伤口稍微愈合后,她便像原主一样背着背篓进山采药,路程遥远,往往一走便是一天。
幸得山间有许多蔬果,她才能坚持下来。
而这青枣,便是往日她最喜看见的果子。
卖青枣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媪,身着短褐粗布衫,蹲在路边颤颤巍巍。
姜鸢阻止了银杏下意识要挡在她身前的动作,微俯下身,带着笑道:“婆婆,您这枣子怎么卖?”
老媪仰起满是皱纹的面庞,笑着比了个数字。
姜鸢是独自在大梁生活过近两年的人,对于市集的物价也有所了解,明白这个价格并不算高昂。
她笑了笑,又特意从银杏手里多拿了些银钱,递给她:“这些,我都要了。”
老媪笑眯了眼,将整个篮子都递给了姜鸢。
姜鸢下意识地用手去握着提柄,却不料那篮子做工粗糙,提柄上更有多处锋利的竹边,带着重量的篮子几乎瞬间便在姜鸢的手心划了几道口子。
银杏脸色大变,当下便将篮子抢了过去:“姑娘,您没事吧?”
姜鸢吃痛皱起眉,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而那老媪早已被吓破了胆,身体瑟缩地就要下跪:“对不住,贵人,都是我的错……”
姜鸢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没事。”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到了刻有“璟王府”三字的府邸面前。
璟王府是先帝特赐下的,也是整个京城里最宽敞豪奢的亲王府邸,占地足足有几百亩,楼阁台榭一应俱全。
姜鸢一进府,便迎见一张含笑的脸:“姜姑娘安好。”
这是裴璟的贴身内侍,陪着他一同长大的内监方庆,方公公。
姜鸢看见他,不由得带了笑:“伯谨回来了?”
方公公语气恭敬,含笑道:“殿下即刻就到,外面天冷,在房里等他就是,怕您等急了,所以差奴才提前回来给您报信儿呢!”
姜鸢笑容不免加深,看见方公公额角带汗,又忙吩咐他先下去休憩片刻,喝点茶水。
左右还有时间,加上出了门,姜鸢便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
她虽然已经不像最开始来到这里时抗拒,可到底还是现代人的底子,不愿意让五六个丫头婆子都围在身边服侍。
她身边亲近的也只有银杏一人。
这一路上银杏都因为刚才她受伤的事情惴惴不安,姜鸢遂主动挑起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银杏……方才在书坊,她们说的,璟王与嘉平郡主有婚约,是真的吗?”
银杏刹时慌了神:“奴婢……也不太清楚。”
姜鸢其实是不相信的,裴璟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她提过此事,当初与她许下终身之时也答应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可看着银杏这慌乱无神的反应,姜鸢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颤了一瞬。
但看着银杏这个小姑娘眼睛含了泪,求救似的盯着她的可怜模样,姜鸢到底是没有继续追问。
她也知道,在这里,奴仆擅议主家的事情,是会受到责罚的。
姜鸢遂轻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怕,我不问就是了。”
“不过就是外面人胡乱编排的闲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银杏垂着头,闻言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交握的手指用力到青白。
她还是没有出声。
姜鸢不觉她的异常,自顾自道:“以前在山间,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住进王府的这一个月来,我也听了些言论,什么璟王殿下脾性桀骜冷泛……”
姜鸢说着不免摇头失笑:“我们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我却觉得他性格最是温和亲近了。”
除了偶尔会有一些难以抑制的孩子脾气,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温和有度的。
也正因如此,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才会向他敞开心扉,想与他共度一生。
银杏听了,颤抖着眼帘飞快地扫了眼姜鸢手心的伤,用力闭了闭眼,隐去眼底的惊惧。
“奴婢为您上药吧……”
她找来了药膏,轻轻涂抹在姜鸢伤口处,极大地缓解了疼痛。
看着银杏跑前跑后,姜鸢有些心疼。
这个小姑娘,比她还小两岁,刚好十五岁,和她在现代时的妹妹一样大。
想起那个正在上初二,处于青春叛逆期将整个家闹得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再看这个与她同龄,却整日里小心翼翼伺候人的银杏,姜鸢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走到书案旁,撕下一小张纸,不一会儿,平平无奇的纸张变成了一只翩翩欲飞的展翅模样。
银杏看着,不由得惊奇地张大了嘴:“这是——”
姜鸢眼眸璨丽,顺势将它放在她手心:“千纸鹤。”
银杏看着落在手里的千纸鹤,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姜鸢歪头:“喜欢吗?”
银杏这才移开目光,笑着望向姜鸢,用力点头:“喜欢!”
“阿鸢,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道磁沉含笑的声音打破了这主仆温馨融洽的气氛。
银杏闻声,立时收敛了笑容,连忙俯身行礼。
裴璟身着玄色鹤氅,一路快马纵驰而来,到了府前利落翻身下马。
裹着一身霜寒之气大步朝府中走去。
紧随其身后的人一袭冷硬铠甲,面上有一寸骇人刀疤,此人正是跟随听命于他的侍卫心腹——江渡。
裴璟身形高大俊挺,一面快走一面接过府中侍女递来的干净棉帕,擦去面庞沾上的鲜红血迹。
从昭狱回来的裴璟身上带有一股浓烈的肃杀戾气,沉着俊美深邃的眉目,对着江渡吩咐道:“那人既是个硬茬子,不妨再多使些手段,左右吊着一条贱命问得出话就是。”
“誓要逼问出幕后主使之人。”
江渡抱拳沉声:“是!”
裴璟遂不再出声,只是那眉眼里的阴翳杀意浓烈得令人心惊胆战。
三月前与蛮夷的最后决战中,他本已得胜归来,却在归京途中遭遇部下暗算,身负重伤流落乡间,命悬一线……
他裴璟,此生最恨背叛之人!
他面容冷厉慑人,所至之处,府中人都俯身跪地,不敢轻易抬头。
但是到了听风苑前,他神色一顿,闭目深吸几瞬,再睁眼时方才的骇人戾气已然消逝不见。
他微展眉目,噙着淡笑掀袍而入。
”阿鸢,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进门,他敏锐的目光便捕捉到了那立于书案前,对着婢女笑容可掬的清丽佳人。
姜鸢循声望去,纵使已与裴璟相识三月有余,可乍一见这张面容,还是不由得心神一晃。
裴璟的面容俊美到了昳丽的程度,给人的视觉冲击感极强:俊鼻深目,长眉入鬓,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带着些他独有的极浅蓝色。
遗传自他那属于胡人的生母。
想来,当初自己甘愿冒险相救,也不排除有被这副俊美卓绝的皮囊蛊惑的成分……
姜鸢飞快地垂下头,抿了抿唇角,不让其翘得太明显。
“你们先下去。”
裴璟目光自进门便一直停留在姜鸢身上,挥手屏退侍候的仆婢。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笑容加深,走到姜鸢面前:“方才笑我什么呢?”
姜鸢还以为自己躲过了他的逡视,不料却还是没逃过,不免有些气恼,扭头道:“我没笑……”
她微凉的白细面庞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牢牢禁锢住,迫使她面对着他。
“骗子。”
裴璟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掌下的细嫩肌肤,眉梢不着痕迹地挑了挑,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阿鸢,你可知,我十岁跟着父皇出征草原的时候,五丈之外便能将敌人手上的兵械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这话时,话语里赤裸裸的炫耀意味更是令姜鸢禁不住恼火,她心思一转,展眉弯目道:“……殿下的眼力倒是真厉害,我看倒是和——”
“村中大黄的鼻子一般厉害!”
莹莹烛火下,姜鸢眉眼生动鲜润,一颦一笑都如同画中白瓷美人一般,惹得裴璟的呼吸都滞了几瞬,待看见她清澈眸底的深切笑意才反应过来。
那大黄,正是她家附近的一只大狗!
裴璟在她家养伤时也曾见过,每次姜鸢起火烧灶时那狗便巴巴地窜进屋子,蹲守在锅台之际,拉着舌头憨态可掬。
弄得姜鸢哭笑不得,还跟他吐槽真是一个狗鼻子。
裴璟故意沉下眉目,佯装恼怒:“好啊,阿鸢竟敢这般编排我?”
说完便伸手直戳向她敏感异痒的细腰上。
姜鸢哪里受得住,只好连连后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伯谨……好好好,我不说了,快住手……”
裴璟感受着手上纤细柔滑的触感,看着距他不过一臂、脸颊生出粉晕的姜鸢,一时间心旌摇曳,不可自持……
他收了调弄的力道,手却牢牢握住她的细腰,将人往怀中搂去。
等姜鸢抬目,二人之间的距离已是近在咫尺。
他俊目幽深,里头波潮起伏,呼出的气息灼烫迫人:“阿鸢……”
他长睫低垂,呼吸间都是她衣襟口的细细甜香,他呼吸不觉加重,吐字沉腻地吟道:“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姜鸢的呼吸也被他搅得微微起伏,可在他俯身而来时还是用手挡住了。
“伯谨。”
她来自现代,对于贞操这类东西自是不甚在意,可她现在身处异世,知晓在这个朝代,若真的成了,那只能算无谋苟合。
成婚之时,才是水到渠成,也是对她的尊重。
这一道轻呼总算将裴璟迷乱微醺的思绪给扯了回来。
他眸底虽有留恋欲色,到底还是收了手,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待稍微平复以后才道:“罢了,要不年后我便——”
他忽地收了声。
郡主与他的婚事乃是先皇赐下,钦天监算出的时辰也在明年年末之时,他裴璟又怎可能学那些世家纨绔一般未娶妻便先纳妾?
眼下她就伴在身侧,不过晚一些罢了。
只要是她,他便等得起。
他凝望着她皎白静美的侧颜,不由心动,嗓音低醇道:“年后,我给你一个惊喜。”
他早已想好,这几日正值年关,待进宫面见皇兄之时,便给她讨一个恩典,有了皇恩庇护,就算是妾室,也不会有人敢小瞧了她去。
姜鸢不解回望,他却已半垂了眼帘,伸手去拿搁于托盘上的青枣。
姜鸢面上不觉蕴笑:“熟悉吗?”
她拿起一个圆润讨巧的青枣,有些调皮地塞到他口中。
裴璟也笑,思绪飘回到了二人初见那日——
那一日,姜鸢照常背着背篓进山采药,却遇见了因逃避追杀而身负重伤的裴璟。
他一袭银色铠甲,胸口后背血口淋淋,高大挺拔的身躯摇晃着倒于山林草丛间,姜鸢躲在树后,犹疑观察许久才上前察看。
见了他腰间令牌上的雕刻的篆体“梁”,又看他这人面容实在好看俊秾,本不欲多管闲事的姜鸢还是出手,在他严重的伤口上简单敷了些草药,然后搀扶着他朝家中走去。
裴璟迷糊醒来,察觉到有人在旁侧,方才缠斗时未消退的杀意顿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抬手扼住来人脖颈。
姜鸢险些没喘上气,惊愣的美目对上一双杀气四溢的厉眸。
看着她陌生白净的面容,裴璟也一愣,手却没松:“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姜鸢感受到颈间的力道,心中又恼又悔,早知道,便不去趟浑水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垂眸,小心道:“民女姜鸢,家住山脚,方才见将军负伤,才上前察看……”
见他还不松手,目光警惕打量,她又道:“将军英勇盖世,即便负伤,又怎是我一介弱女子能够匹敌?”
她脸上有被扼住的难受和惊慌,可言辞颇有条理,嗓音柔和,如溪流潺潺悦耳。
裴璟渐渐松缓了神情,放下手。
他本已是强弩之末,消除警戒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涣散地几乎将全身重量都落在她清瘦的肩颈上。
刚松一口气的姜鸢差点被他直接压倒。
秉着送佛送到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姜鸢没有扔下他,艰难地撑着他往山下走去。
撑着一个健壮男子,对于身形清瘦的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隔不久她就得将他放下来,歇一会儿。
没一会儿她的水壶便空了,幸好她腰间的挎篮里还有一些方才摘的青枣。
她挑了一个甜的,一口塞进嘴里。
睨了眼旁奄奄一息的裴璟,她面上闪过狡黠神情,找了一个青涩枣子,径直塞到他嘴中,眼见他不禁露出皱眉难言的神情,姜鸢不由得噗嗤一笑。
而裴璟迷懵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她身着青色薄衫,笑颜浅丽地凝望着他的样子。
眉眼俱弯,清新盈丽,立于晨光熹微的山林草木间。
那一瞬,仿佛不久前的血腥厮杀与身体上的紧绷伤痛都统统消失了。
他眼里,只看得见她。
只有她。
……
念及那场令他沦陷的相遇,裴璟不禁眸中含笑,望着姜鸢的俊丽眉目间皆是化不开的温情,去握她的手。
伤处的疼痛令姜鸢下意识地蹙了秀眉。
裴璟一僵,待看见她手心的伤口刹时沉了面色。
姜鸢倒没觉得有什么,三言两语地便向他解释了原委:“没事的,已经上过药了。”
裴璟眸光落在桌案上的那瓶药膏,眸底划过不虞,吩咐外面候着的方庆,命他将房里的伤药拿来。
不多时伤药便拿来了。
裴璟不顾她的反对,再为她上了一遍药。
不得不说,裴璟珍藏的药膏果然与众不同,敷上去便觉清凉解痛。
做完这一切,裴璟才道:“你今日出去了一趟,劳累了,我也还有要事处理,便先回房了。”
待他踏出听风苑,面对姜鸢时的温情浅笑顿时消弭得一干二净。
回头看向方庆,声音颇冷地吩咐道——
“将今天跟着她的仆从都带到正院来。”
方庆听出自家爷话里隐藏的怒意,打了个寒噤,忙应声,去吩咐管家了。
夜凉如水。
王府正院灯火通明,也映照出跪伏在地上的众多奴仆惊惶不安的面孔。
裴璟坐在院中上首的雕花紫檀木椅上,如白玉雕刻的俊颜神情薄凉,周身满是掌权上位者散发的凛然气势。
过了许久,他才起身,冰冷的视线一一刮过地上的众人:“侍主不力,该当何罪?”
立时有管事的接声:“杖、杖责二十。”
裴璟视线轻扫过他,他顿时领悟,刚想招呼人进来拖人,又听已经转身的裴璟道:“你身为管事,负责安排府中出行用人一切事宜,应当罚得更重才是。”
管事额上冷汗涔涔,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磕头。
“杖责三十。”
管事松了一口气,三十虽能让他小半个月都不能下床,到底还留在王府,保住了生计。
“多谢殿下。”
不多时,立刻有孔武有力的家丁将庭中之人拖出去。
银杏也在其中,等裴璟走后,她便进房服侍姜鸢洗漱,待她睡下她出了房门,便被带到了这里。
她青涩的面容煞白一片,满是恐惧。
正当她快被拖扯下去时,走过她身旁的裴璟却不知为何,止了步子。
“等等。”
裴璟俯睨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道:“方才我进门时,分明见了阿鸢将一物送予你。”
银杏闻言,忙哆哆嗦嗦地将放于荷包中的千纸鹤恭敬地托上:“姑娘说……此物名唤千纸鹤。”
裴璟拿起这个形状别致新奇的纸叠,眉眼间的冷厉微不可察地散去。
极轻地笑了声,他语气略带宠溺:“她一向都是古灵精怪的,最喜弄一些罕见物什。”
将千纸鹤收握于掌中,他才负手望她:“你是最贴近她身旁伺候的人。”
“以往,本王念及此也只罚过你的月钱,并未对你惩戒。”
“可这一切,都不是你消极待主的理由。”
银杏声音已有哭腔:“是……”
用指腹捻了捻手中的纸鹤,他方道:“下不为例。”
银杏怔忡几瞬,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磕头谢恩。
裴璟停在她面前的玄云金边鹿靴不再停留,朝前而去。
天上一轮冷月,银杏望向空荡无人的庭中,隐约听见不远处的院落中吃痛求饶声打了个哆嗦,后背不断冒出的冷汗浸透衣衫,被寒风一吹更是寒凉入骨。
劫后余生的她不敢多停留,忙站起身,逃命似的跑回了听风苑。
*
姜鸢醒来后,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进王府不过一月,府中仆从众多,光是她居住的这个院落便有几十个。
她不习惯多人伺候,身边亲近的侍女只有银杏一人。
只是她倒是发现,院中人待她的态度更为小心谨慎了,她平日里就是闲来无事在院中走走,负责洒扫的仆人眼睛都不眨地凝于她身上。
那架势,大有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姜鸢是个在现代生活了多年的人,虽说是一朝穿越到了大梁这个封建架空王朝,可她先前的身份不过是乡野间的一位采药女,日子虽清苦了些,到底是自在无拘。
现下被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看管,她颇为不适,几次三番和院中人说过了不喜这般,可她们态度恭敬地应下,之后却一切照常。
如此过后,姜鸢也失了到处闲逛的心思了,整日闷在房中翻看些淘来的医术典籍。
就这样,在她不高的兴致中,迎来了她在这里度过的第二个新年,也迎来了大梁朝的元平十九年。
年三十那天下午,裴璟便推了冗杂的公事回了府,华灯初上,二人和和美美用了饭菜,饭后,裴璟颇有兴致地带着她在张灯结彩的花园里观赏了焰火。
裴璟穿着黑色鹤氅,姜鸢身着白色狐裘,一对如玉璧人站在盛大纷杂的焰火下,任谁也得叹一句天作之合。
乘着周边人都抬头望向那天际焰火之时,裴璟却牵过她的手,二人十指相扣。
姜鸢抬起头,正撞入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眸。
他黑亮深邃的眸中,有斑斓的烟火,有园中的姹紫嫣红……
亦有她。
他眼里满是对她年少热忱情意,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阿鸢,你我此后,永不分离,可好?”
烟火声遍布耳际,她却只听得见这个带有淡淡檀香胸膛处的剧烈心跳。
她清眸里泛起柔和情意,认真望他:“伯谨,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此生此世,白首不离。”
裴璟本就生得昳丽无比,平日里只在姜鸢面前展颜的他,在得到承诺的这一瞬,终是抑制不住从心口爆裂开的簇簇喜悦,舒颜悦目地笑起来。
翌日。
洗漱打扮后,姜鸢忽地转头问银杏:“这院里的膳房在哪儿?”
以前在现代时,每次过年家里面都会一起出动包饺子,如今到了异世,她也没有抛却这个规矩,上一次过年时,她在独身居住的草屋也包了一顿饺子呢。
银杏领着她去了膳房。
不多时,一锅简单却朴实的饺子便出锅了。
姜鸢盛了两盘饺子,又拿了几个刚出的小菜,一并放进食盒。
她被蒸汽氤氲的瓷白面容笑吟吟的:“锅里还剩下不少,大家一起吃吧,过个好年。”
膳房里侍立的仆人亦被她亲和温婉的态度给带得放松了些,面上挂着笑,谢过后又说了一通吉祥话。
银杏也被她强留下来:“你便留在这里吃饺子吧,我给伯谨送去便是了。”
银杏想要跟上去,可转念一想这是她家姑娘给王爷的一番心意,俩人指不定还要说一通甜蜜话。
想通后,银杏便将笑着欠身道:“是。”
姜鸢提着食盒,望裴璟住的院子走去。
她现在所住的听风苑,离裴璟的院子相隔很近,不多时便到了。
隔了老远候在门口的方庆公公便迎上来了。
他面皮白净,笑容可掬:“姜姑娘安好。”
“哟,您这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啊?这等粗活还是奴才来吧。”
姜鸢却摇头:“不妨事的,我来就好。”
她在方公公的带领下往内院走去:“伯谨呢?”
方公公:“殿下正在书房和太傅议事呢,可能还得一会儿,您先在书房一旁的侧房内稍候片刻吧。”
姜鸢进了侧房,里头熏香阵阵,炭火烧得正旺,一下子便将一路过来裹挟的寒气给驱散了。
方公公从一进来便开始使唤着女使给她奉茶上点心,说话行事间颇有府中总管太监的风范。
眼见着他嫌这茶不够好,还想命人去换更好的来,姜鸢及时制止了他:“方公公,不用换了,这茶挺好的。”
听了她的话,方公公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那姑娘您瞧着有什么不好的,一定跟奴才说。”
方公公擦了把额角的汗。
这位在殿下心中的分量那可不容小觑,他可万不敢怠慢分毫。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书房的门还没有开。
因着今儿个年初一,是大日子,方公公负责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宜,自然少不了忙碌。
姜鸢看出他的为难,便道:“公公有事便先去忙吧,不用候在这里了。”
方公公也不想走开,奈何今日的事情委实又多又杂,离不得人指挥,只好赔罪讨好道:“那……姜姑娘便好生在这边候着,想必殿下和太傅一会儿便出来了。”
方公公走后,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边还是没有出来。
姜鸢看了看置于一旁的食盒,眸光思量:饺子怕是都快冷了……
她没了坐着等候的心情,不顾里头女使的阻拦,出了门。
她所待的侧房和书房离得颇近,只要拐个弯便到了。
姜鸢探出头,正好看见书房的厚帘子被太监撩开,身着青色印花衣袍的裴璟面含淡笑地从里间出来。
她面上不禁泛起活泛的喜悦。
快步折返回去取了食盒便往外走。
可走到拐角处,正要唤人时却看见另一位身着墨绿官袍,两鬓微霜的老者紧随裴璟身后。
二人走了几步,正好停在离姜鸢不远处。
那位……想必便是太傅了。
就在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细碎的谈话声已经传了过来,姜鸢不欲偷听,正要转身回去,可离得近了,那老者犹待不忿的声音直冲耳廓——
“不过是一乡野之女罢了,那殿下想要如何处置?”
说话的人正是当朝周太傅,他积威深重,是两朝老臣,还曾是当今陛下的老师,颇受其敬重。
此时的周太傅脸上已带薄怒,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方才在书房内,老夫便提醒过殿下了,此女身份低微,殿下若是想要报其相救之恩,让她做个外室便已是天大的殊荣,岂可迎进府中惹满京城人笑话?”
太傅稍微平缓了语气,慰劝道:“殿下方得胜归来,民心所归,前途不可限量——”
他眸光闪烁着痛惜:“莫不是要为了区区一低贱女子,摒弃了与嘉平郡主的婚约不成?”
婚……约?
姜鸢只觉头脑一瞬空白。
裴璟下意识皱眉:“太傅言重了。”
“只是……她救我性命,照顾我两月有余,与我之间有些情分,我早已想好,待与郡主完婚之后,便纳她为妾室,给她一个体面名分。”
妾室!
这两字同时重重掷落于周太傅和姜鸢的心中,掀起千层惊骇风浪。
只不过,这二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周太傅是又惊又怒,连颌边的白胡子都被他气得微微抽动:“殿下莫不是忘了,先前早已定下的,婉茹与赵将军家的女儿做侧室的事?”
他精心培养多年的女儿和赵将军的掌上明珠都只能做一个侧室,那什么都没有的乡野医女却要做妾?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璟面上的神情淡了些,只负手道:“自是没忘。”
“不过,太傅或是赵将军若是想反悔,本王亦是允的。”
他望着廊下的积雪,眼眸中一闪而过淡淡的讽然。
他们甘愿将爱女嫁予他为侧室,自是为了拉拢他、谋取更高的位置。
更高的位置……
裴璟唇角微动,神情不屑。
皇权有什么好?
想起处于那座琉璃宫墙的久远记忆,他骨子里都觉得寒冷。
那……只不过是一座冰冷无情的囚笼罢了。
太傅被他毫不在意的话语气得噎住,身形都不稳起来,手指着他抖个不停。
裴璟已不欲多言,揖手道:“天凉风急,太傅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受凉。”
说罢便有太监上前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太傅往外走去。
裴璟立在原地,眸光淡而冷。
直到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寒凛的风中,他才微不可察的地勾了勾唇。
他裴璟又岂是轻易受威胁之人?
拐角处传来的木盒置地混合着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候在门下的太监迅速过去察看——
“姜姑娘,怎的是您?”
正欲回房的裴璟闻言,面色一变,快步而来。
姜鸢蹲在地上,垂着乌髻,看着倾翻的食盒,和满地碎裂的瓷片,以及她用心制作了一早晨却早已凉透的饺子。
“阿鸢,你怎的在此处?”
裴璟眼疾手快,握着她的手将她搀扶起来。
俊美眉眼间溢满了对她的关切。
姜鸢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往日明亮含光的乌眸却一片空泛。
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裴璟狠狠皱了下眉,旋即被她冰凉得近乎没了人气的手心给吸走注意:“走,先进房再说。”
他扶着她进了侧房,里头温暖融融,命人将炭火燃得更旺一些后,他环顾了一圈四周侍立的女使,终是按捺不住喷薄而出的怒火,怒斥:“都是干什么吃的,身为奴才却一个个的缩在暖房内,看着主子在外面挨寒受冻!”
裴璟发怒时,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戾气和自带的迫人气势压得满屋子人快要窒息。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鸢看着此时的裴璟,心里想的却是——
原来……
外面的那些并不是流言啊。
例如“璟王裴璟性戾桀骜难驯,气势骇人”
以及……
裴璟与嘉平郡主的婚约。
裴璟委实被气得狠了,也顾不得姜鸢还在,就要命人进来将这满屋子的奴才都拖出去发卖,姜鸢却站起身来:“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先下去。”
裴璟与她四目相对,微皱眉,却并未阻止。
满屋子的女使婆子战战兢兢,差点晕倒,听闻此言差点喜极而泣,忙不迭躬身退了。
顷刻间,便只剩下二人。
裴璟也消了怒气,缓和了面色走上前:“阿鸢可是被我方才给吓住了?”
他叹一口气,去握她的细白柔荑:“我知你心慈,可你到底是主子,她们是奴仆,身份有别,她们侍候不周,确实——”
还未说完的话语消弭于她推拒的动作。
姜鸢望着他,眸子里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那我……又是什么身份?”
纵使已经掐紧了手心,告诫自己心平气和,可她还是无法抑制眼里逐渐沁出的水光,每说一字,愈深一分:“你未来的……妾侍?”
裴璟面色一凝:“你方才都听见了?”
他摇头失笑,本想等今日过后才同她道明,却不料她却提前得知。
罢了,让她提前高兴一会儿也好。
裴璟唇边轻噙着笑,眉目蕴采:“没错,待我完婚之后,我便迎你进门。”
“此后一生都保你富贵绵长。”
裴璟沉浸在对她未来的安排中,浑然不觉她苍白如纸的面色:“你入门过后,我会赠予你良田百亩与数十家商铺作为你日后的体己私房钱。”
他眉眼俱笑,毫不知情地继续往她心上扎刀:“我早就想好了,便是你今后生下的孩子,也不必养在郡主膝下。”
他还欲再说,可视线扫至姜鸢惨白的脸色顿时消弭,慌忙扶住她:”阿鸢,面色怎如此不好,来人——”
姜鸢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唤人,眼睛通红,声音微颤:“你先前为何不说你早有婚约?”
裴璟一愣,解释道:“我与嘉平郡主的婚事乃是先帝赐下,满京皆知。”
他望着她惊惶神色:“难不成……你竟不知?”
姜鸢深深闭眼。
若是原主,倒是可能知晓,可她才来两年,还在因为负伤在床上休养了好些时日,加上久居乡野,远离京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一股深深的凄惶涌上心间。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好一会儿,她方睁开眼,眼角还泛着濡湿,目中一派清明:“伯谨,有一事我想告知于你。”
她顿了顿,语气缓缓却笃定无比:“我姜鸢,一不做妾,二不与其他女子分享我的丈夫。”
裴璟不料她竟生出如此言论,不由得眉心紧蹙。
想到可能是担心将来郡主欺侮了她,他便慰劝道:“你莫怕,虽说是妾,可比外面那些正头娘子风光不少,我自会护着你,便是郡主都不敢随便动你。”
至于第二点,裴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捏了捏她的面颊:“阿鸢的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些,你放心,无论我娶谁纳谁,在我心里,你总归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他又状似不经意地补充一句:“这年头,便是寻常农夫,哪年收成好了也会想着纳个美妾回来侍候收用呢。”
“不过我到底不是那般沉溺美色之徒,娶了郡主后,也只纳你一人。”
“如此,你总该放心些了吧?”
他望向姜鸢,想从她面上找寻到些喜色,可只见她脸上一派木然,两眼直瞪着他,像是怔住了一般。
裴璟还欲说些什么,可门外匆忙赶来的方庆却打断了他:“殿下,该进宫给陛下拜年庆贺了。”
待为她向皇兄讨些恩典赏赐再回来罢。
裴璟舒展眉眼,俯首对她耳语:“阿鸢,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说罢便不再耽搁,快步朝外而去。
姜鸢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弭,许久才缓过神来。
只愣愣地落下眼泪。
原来、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让她成为他的妾侍,便是他为她做的打算。
回想起方才那太傅说的话,姜鸢不禁摇头苦笑,怕是连裴璟也认为她身份低微,做个妾侍已是天大的殊荣了罢……
枉她还以为在这个异世终于找到了一个心意相通的良人。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姜鸢面颊苍白,眼泪直掉却还扯出笑容的模样惊到了找寻而来的银杏。
”姑娘,这是怎的了?”
姜鸢不说话,好半晌才止住哭泣。
她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残泪,用嘶哑的嗓子道:“我们先回去。”
银杏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后。
一早还晴朗的碧空,此刻却阴沉昏暗,颇有风雨欲来山满楼之感。
姜鸢僵着面容,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走进了房间,她重重地将门阖上,提着的那口气散了,竟差点瘫倒在地。
幸亏银杏眼疾手快地将她扶到了杌凳上。
姜鸢只觉心口绞痛,银杏慌忙出门,命人将厨房里温着的滋补益气的药膳端来。
原主身体孱弱,往往心绪一激动便容易突发心绞痛,跟随裴璟回到王府后他派了名医诊治,却看不出具体缘由,最后只能归结于先天不足,需得吃些补气益身的药膳,好好将养。
姜鸢喝下温热滋补的药膳,这才好些。
等她稍微缓过来,她便看向银杏:“银杏,我记得,来时候的衣物包袱,是你收拾的?”
银杏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说,却也点头应声:“是奴婢为姑娘收拾的。”
“你将我带来的包袱拿过来。”
姜鸢来时的包袱里只有寥寥几身粗布衣衫和她积攒下来的几两碎银。
裴璟笑她既入了王府,这些东西便不必带了。
那时姜鸢却只笑着摇摇头。
裴璟以为她是想留个纪念,便也随她去了。
可只有姜鸢自己知晓,她是怕有朝一日突生变故,做好回去的准备。
思及此,姜鸢不由得深深叹惋。
明明那时候的她,还保有清醒头脑,可入府后不久,她便完全沉溺于裴璟的柔情攻势下。
怪不得古人曾叹:“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都怪她太傻,被情这一字蒙蔽了头脑,傻傻地付出了真心。
不过幸好为时不晚,她还没有成为裴璟的妾侍。
她,还可以离开。
银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包袱交给姜鸢以后,她便出门去打了热水,想为她洗漱一下伺候她休息。
谁知她回来,却撞见姜鸢一袭粗布衣衫,正将身上佩戴的首饰发钗一件件取下。
一种不详的预感突至心头。
她舌头都忍不住打结:“姑、姑娘,您这是作甚?”
姜鸢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将乌发上的最后一枚珠花取下,搁在梳妆台上。
舍去这些珠宝首饰,她反倒觉得轻松自在了些。
拿了包袱里的一枚木簪挽在脑后,望向镜中未施珠钗的自己,她轻快地弯一弯唇,而后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银杏。
她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块碎银,塞到她手中:“多谢这段日子的照顾,后会有期。”
银杏拿着手里的这半块碎银子,又看看身着粗陋布衫,钗环尽卸的自家姑娘,如坠梦中。
直到姜鸢挎着包袱,朝门外走去,银杏才如梦初醒般地猛然回神。
疾步跟上前,声音发颤:“姑娘,您是要离开……王府?”
姜鸢扭头对她笑笑:“是。”
银杏想要拉住她,又不敢,只好虚握着她的手臂道:“姑娘,还是等王爷回来了,同他好好谈谈吧……”
姜鸢眸光平静,只摇头:“没什么好谈的了。”
在他心中,纳她为妾已是莫大的恩赏。
可是对她而言,却是难以忍受的折辱。
他们二人的观念南辕北辙,根本无法相互说服。
还是一拍两散罢!
可走了两步,姜鸢到底是止了步伐。
眼泪都快要被急出来的银杏面上一喜。
停顿几瞬后她转身朝着书案走去。
铺纸、蘸墨、提笔——
“伯谨,我思来想去,始觉你我于心境思想多方面皆有迥异,加之姜鸢自知身份低微,难以攀援王府门楣,故知难而退,返居乡野。”
“过去种种,只做黄粱一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望王爷成全。”
姜鸢搁下笔,凝眸片刻后点点头。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二人相见也不过徒增争吵恼怒,将这些日子的情分都撕扯得面目全非,还不如留下这封书信,也算全了这些日子的体面。
姜鸢将目光从宣纸上移开,释然一笑,再不留恋地朝门外走去。
“姑娘……”
银杏怔忡地看着纸上的墨字,又望向挎着包袱身姿轻盈的那道背影,魂都似飞了一半。
姜鸢才出院门,正好撞上飞奔而来的管家等人,面对他们的阻拦劝求,她一应都不理,抛在脑后。
若是旁人,管家大可命家丁侍卫捆住拦下,可她身份特殊,王爷平日里对她的上心程度也是有目共睹。
他们哪里敢拦这位姑奶奶啊!
管家看着姜鸢远走的背影,真是欲哭无泪。
等王爷回来,怕是大祸临头了!
*
“皇兄,新年安康。”
裴璟锦衣玉冠,立于华丽宫殿中,拱手对着御座上的人笑语。
而他面对的,正是如今大梁的君主、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裴瑄。
相比于裴璟那浓眉俊目到昳丽程度的面容,裴瑄则面容清瘦俊朗,不像是一国帝王,倒像是一个文弱俊秀的书生。
裴瑄身着一袭明黄龙袍,处于高座宽和地笑望着裴璟:“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伯谨不必多礼。”
说罢挥挥手:“来人,为璟王赐座。”
待他落座后,裴瑄笑道:“伯谨,你此次可是为朕、为大梁江山立了大功。”
“说罢,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应允了你!”
裴璟自幼金尊玉贵,又能力卓群,旁人看重的功名银钱于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之物,根本无足轻重。
若是往日,他定是一如既往地摇头,可如今不同了,他此番进宫的目的,正在于此……
裴璟笑着将手中的琉璃杯放下,看向坐在龙椅上的裴瑄:“皇兄既如此说了,那臣弟便想向皇兄讨要一个恩典。”
裴瑄听完,望向他的目光中带了欣慰的笑,摇头感慨:“想不到,伯谨也会有如此心悦于一女子的一天。”
“你放心,这个恩典,朕准了。”
裴瑄当即便赐下了许多女子喜爱的绫罗珍宝,又应允待日后裴璟纳她进门之日,也会派人专程送来厚礼相赠。
君王之贺,对于妾室来说自然是莫大的恩典脸面。
便是郡主进门,也不敢随意折辱了她去。
一会儿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阿鸢,她必定欣喜异常,自然也就放下心了。
裴璟起身拱手,面上不由带笑:“多谢皇兄。”
裴瑄又道:“不过,予她如此尊宠,你也知晓郡主的性子,怕是……”
嘉平郡主名叫沈玉珠,是他们的姨母——前朝长公主与沈国公的独女,长公主生下她便撒手人寰了,先帝十分敬重这位曾为他挡下毒箭的姐姐,厚葬了她,还亲赐了她的女儿封号为“嘉平”,享食邑两千,还将她指给了彼时最得宠的裴璟做正妃,昔年长公主留下的无数金银,都作为她未来的嫁妆,尊荣风光程度堪比公主。
沈国公和后来续弦的夫人也疼她如珠如宝,无所不应的,便也养成了她嚣张善嫉的性子。
回想起沈玉珠在先前的宴会中,将一位偷看他的官眷之女容貌毁去的恶毒模样,裴璟笑容淡了不少。
“皇兄不必忧心。”
“婚事乃父皇所赐,我也会按照典制风光迎娶她入门,只不过纳个妾而已,难道她还敢闹不成?”
裴璟面上隐有寒霜,话语却不急不缓,条理清晰。
即便她身份尊崇,可也是女子,亦是他未来的妻子。
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她便是再跋扈,也逃不过这世代流传的礼法祖制。
裴瑄闻言,舒展了眉头:“此话不假。”
他淡笑:“其实玉珠性子跋扈了些,也能理解,毕竟她身份尊崇,出生时更有司天监断言——她乃凤命,贵不可言。”
据说她出生时,后背处有一块形似凤凰的火红印记,也是如此,司天监夜观天象,得出了她是天生的凤凰命数,尊贵无比。
裴璟素来对这种命数之说不屑一顾,只做无稽之谈。
他也并未注意到,坐在上首龙椅的裴瑄投向他时幽深考究的目光。
但那不过是片刻,很快裴瑄便又恢复了温淡笑容。
待裴璟告退离开后,裴瑄才逐渐收敛了笑。
帝王的目光,哪怕只是静默注视着,也无端发凉。
父皇昔日,将被预言为凤命的郡主许配给裴璟,那裴璟又是什么命数?
裴瑄缓缓闭眼,遮住了眼底四散弥漫的骇厉。
他屏退了左右侍候之人,不多时,一位侍卫从暗门进入空旷的殿中。
裴瑄睁眼,神情淡漠:“如何?”
侍卫抱拳躬身,语气恭敬:“回禀陛下,事已经办妥。”
裴瑄:“可留下任何把柄?”
“陛下放心,不曾。”
“属下并未动手,只是提了两句他的家人,那人也很知趣。”
“在外界眼里,只是自杀。”
裴瑄点头,终于露出了笑意:“很好,去领赏吧。”
解决了一桩心事,裴瑄松懈了紧绷多日的神经,在太监的服侍下换了身常服。
“去怡景宫。”
怡景宫内。
一位宫装丽人对着前来的裴瑄行礼下拜,裴瑄快步上前,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将她小心扶起。
他温厚的掌心触及她冰凉柔嫩的手背,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怡景宫内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如今殿内的气候也是如春日煦和,混合着鎏金香炉里的淡淡熏香,令人身心舒畅。
江贵妃华鬓云裳,面容娇艳夺目,只是脸上那冰冷无波的神情却有一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将手从裴瑄手中抽出,声音亦是无波无澜:“臣妾身子不好,有劳陛下记挂了。”
裴瑄凝看她低垂平静的面容,笑意稍顿。
“你们都下去,朕想和贵妃单独说会儿话。”
华贵堆砌的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瑄只是安静地盯视着她,目光脉脉。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的他一句温柔的轻唤——
“瑶瑶。”
江青瑶听闻他这声阔别已久的称呼,低敛的眼睫重重地颤抖了下。
裴瑄察觉到她的变化,笑容扩大,将她虚扶到座椅上,嗓音轻柔醇厚:“你近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便不要久站了。”
江青瑶已然从方才的怔忡中缓过来,低眉顺眼地坐着:“谢皇上。”
“瑶瑶,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你大可像小时候那样唤我——”
他还未说完的温情话语消弭于江青瑶轻柔又冷淡的语句之间:“陛下贵为天子,臣妾岂敢直呼陛下名讳。”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裴瑄此次过来,就是想要消融一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积冰,因而即便是一再被她抗拒,他也不想离开。
他坐在江青瑶身侧,笑着向她讲起裴璟与他的对话。
他状似感慨:“朕还记得,他母妃逝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瘦弱不堪,孤僻乖倔得紧,几乎不同任何人讲话。”
“可他现在,声名威震八方,又生就一副好样貌,行事进退得宜。”
即便裴璟是他如今的心头大患,可裴瑄还是无法否认他这个异母弟弟的优秀耀眼。
裴瑄目光轻轻扫过侧旁的江青瑶:“所以依朕看,人啊,还是朝前看,往好的方面改变。”
江青瑶素手执着细白茶盏,闻言唇畔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讥嘲的笑。
她将递至唇边的茶盏放下,淡声道:“陛下说的是。”
她终于抬眼看向裴瑄,这也是他进来怡景宫后,她第一次抬目看他。
她生得美,在裴瑄的记忆中,那双形状优美的杏眼总是亮晶晶的,溢满了欢喜与活力。
尤其是在看到他时,那双眼睛便会弯成两弧漂亮璀璨的月牙。
可现在,二人近在咫尺,她望向他时的眼眸却失去了炽热的恋慕,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沉寂。
她语速既轻又缓,却带着令人恼怒的执拗:“陛下说的是,可臣妾,生就一副不懂转圜、顽固不化的性子。”
“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裴瑄被她无情冷漠的言语刺到心口发疼,可仍旧不想放弃地去握她的手:“瑶瑶……”
江青瑶再一次将手从他掌中抽离,看了眼外面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道:“天色已晚,臣妾身子不适,不能伺候陛下安寝,陛下还是到别处安歇吧。”
自己的示好被一再推拒,裴瑄不可避免地被激出了怒火。
他负手而背:“贵妃身为朕的妃嫔,陪侍朕安寝亦是理所应当,往番你也常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敬事房下了你的牌子,如今朕就在这里,想问问你到底是如何不适!”
殿中空气凝滞了几息,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江青瑶缓缓起身,俯身行礼:“臣妾不敢欺瞒陛下。”
“再过半月,便是臣妾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忌日了。”
她不顾裴瑄蓦然发白的面色,一字一句:“臣妾每念及此,总是悲痛难眠,还望陛下体恤。”
先前的怒火全然消逝而去,只余说不出的酸涩惘然。
待裴瑄拂袖而去后,候在殿外的宫女太监又回到了殿中。
江青瑶面色无异,仍旧是那副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冷淡模样,可皇上离开时那僵冷异常的面色众人都看在眼里。
江青瑶:“今晚我不饿,吩咐御膳房,不用传膳了。”
眼看她朝着铜镜走去,候在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服侍她将钗环发髻卸下,又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端来热水让她洗漱。
江青瑶寡言,可对殿中伺候她的人却很宽厚,从不挑刺罚人。
此刻伺候她梳妆的是新进不久的小宫女,性子活泼直爽,觑着她的面色小声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陛下来时,都是端着一张和煦温笑的面容,娘娘的性子明明再仁善不过了,可面对陛下时却总是冷淡疏离,这已是第三回将陛下从殿中生生给气走了。
“大胆!”
“陛下与娘娘的事情也是你一个奴婢敢擅议的吗?”
一直跟在江青瑶身边的陪嫁嬷嬷勃然大怒,当即便要替自家娘娘发落这个不知轻重的宫女。
还是江青瑶拦住了她。
“嬷嬷,犯不着,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
待那位犯错的小宫女流着眼泪被同伴搀出去后,嬷嬷才轻拍着江青瑶的背。
“娘娘……”
方才将小宫女吓得流泪不止的嬷嬷此刻已是悄然红了眼眶。
她一直跟在江青瑶身边,自是知晓自家主子心里的深切苦痛。
“我没事的……”
江青瑶回过头,想要笑着宽慰这个从小便陪在自己身边的嬷嬷,可眼泪却簌簌而下。
嬷嬷再也抑制不住,哽咽着上前几步:“三姑娘,哭出来,哭出来便好了……”
江青瑶将头靠在她的身上,终是泄出了哭声。
此时的她,才有了几丝活气儿。
也有了几分年少时那个敢爱敢恨、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将军府三小姐的昔日模样。
“嬷嬷,我好痛啊……”
“凭什么他能这般轻易地将过去的事情都翻过去,让我同他破镜重圆呢?”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江青瑶痛苦呢喃,眼泪流了满面。
裴璟出了殿门不久,便撞上快步赶来复命的江渡。
“咬舌自尽?”
裴璟重复这四个字。
明明语气中什么也听不出,可寒冬腊月的,江渡却冒了一身冷汗,当即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裴璟不动声色发问:“可有疑点?”
江渡:“……未曾,那人同往日一样,受了刑便被拖了回去,等狱卒放饭时才发现他已经咬舌自尽了,期间,也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他。”
连日来的酷刑折磨,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在旁人眼里,确实看不出任何蹊跷。
裴璟思索片刻,捻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戒指,忽地笑了:“看来这幕后指使之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先是策反了自己的部下,让自己中了暗算差点丧命,现在又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个叛徒除去,消除了把柄。
呵,有意思。
裴璟笑着,只那双昳丽桃花眼里,却泛着嗜血的狠辣。
那人最好保佑自己一直运气这般好。
否则,若是让自己给找了出来。
他裴璟定要剐了他!
裴璟立在萧瑟寒风中许久,才将周身弥漫的杀意血气给平复。
“自己回府领罚。”
江渡颔首抱拳,离开了。
这时,一直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方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殿下,现在回府吗?”
裴璟面容沉冷,缓舒一口气:“先不回去。”
阿鸢不会希望看见他这般模样,待他将心里积郁的火气都散出去了再回。
裴璟在宫道上缓步而行。
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一处紧闭荒凉的宫殿面前。
十三年了……
裴璟久久望着面前已褪色的“椒兰殿”三字,最终还是伸手,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殿门。
也揭开了那段深藏于心底的久远记忆……
这座宫殿乃是先帝最为得宠的妃子、亦是他的生母——婉妃,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那个女人,曾使先帝整个后宫都形同虚设。
她本是重臣于府中设宴款待先帝时请来的胡人舞姬,一舞完毕却让先帝彻底沦陷。
年轻的帝王凝望着眼前的女子,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炽烈盛光:“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睁着一双湛蓝明澈的眼眸,不甚熟练地用汉语说道:“我……是胡人,没有汉文名字。”
先帝不在乎,甚至笑着道:“翩如蓝苕翠,婉如游龙举。”
“从今天起,你就叫阿婉。”
他顶着前朝大臣的攻诘,将这个毫无背景的异族女子纳入后宫。
后宫里,也有了一位盛宠不衰的婉娘娘。
在令人艳羡的恩宠下,很快婉娘娘便生下了一位皇子,也就是裴璟。
先帝对婉娘娘的恩宠简直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自裴璟记事以来,陪在他身边的便是专门侍候他的嬷嬷宫女。
在父皇的控制下,他每月只能见到母妃几次。
裴璟印象中的母妃,总是忧郁的,顶着那张惊艳绝伦的异域面容坐在窗前,久久地眺望着远处。
裴璟记得,她很喜欢抱着他,眺望着高悬于天际的弯月,反反复复地呢喃着一句诗——
“月是故乡明。”
说来奇怪,母妃虽入宫多年,可对汉文仍旧一知半解,但她却能够清晰地念出这句诗。
她应是思念极了遥远的家乡。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在裴璟八岁时便郁郁而终了。
裴璟现在还记得母妃逝世的那个夜晚,已经熟睡的他被匆忙赶来的宫人抱去殿中。
他被带进殿中时,正好遇见从里面出来的父皇。
他一时间无法将这个眼带血丝、胡茬遍布的颓丧之人与往日里严肃又令人生畏的父皇对上号。
不知母妃说了什么,裴璟进去时,殿中只有半躺在床榻上的她一人。
即便被病气磋磨许久,可她还是那么美。
看见裴璟,她黯淡的眼眸竟然有了色彩,竟然能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了。
她用冰凉的手轻抚上裴璟的面庞,为他擦掉眼泪,柔柔笑着,用依旧生涩的语言道:“伯谨,过来,娘亲给你跳一支舞好不好?”
裴璟无意间见过父皇朝她温语伏低,只想她再为他倾舞一曲。
可她只是沉默着摇头。
如今,处于弥留之际的她,却主动提了出来。
皎白的月光从窗前倾泄而入,铺洒在地上。
她跳的并不是令父皇一见倾心的绿腰舞,而是胡旋舞。
即便只身着素色宫装,周身并无任何装点,可这些外在之物对于跳舞的她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她,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每一个旋转、仰身都是那样熟练灵巧。
她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愉悦笑容。
一舞完毕,她也带着这样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裴璟扑过去,哭着喊她。
这个被重重宫闱锁了一生的女子终是流下泪来。
“我……叫阿那若。”
她那双浅蓝色如宝石的眼睛凝望着窗前的月光,泪眼盈盈地笑起来,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什么:“我好想……”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母妃逝世后,父皇悲痛欲绝,下令将这座宫殿永久封锁。
萧瑟刺骨的寒风卷起这座荒废已久的宫殿中铺洒的厚厚落叶。
许久,裴璟才将自己的心绪从过去的纷繁记忆中扯出。
他转身,缓缓走出了这座宫殿。
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他也找到了此生的慰藉归处。
那便是阿鸢。
她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走进他内心,让他倾心的女子。
她,便是上天送给他的馈赠。
裴璟缓缓绽出笑容,步子又快又稳,衣角都仿佛裹着迫不及待的风。
已不复早前的燥郁。
*
听风苑内的奴仆早已跪在庭院之中,个个面如土色。
裴璟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前,一只手搭在极佳的香檀椅扶手上,而另一只遒劲修长的手上,捏着的俨然是姜鸢留下的书信。
时值薄暮,房中已然掌灯。
裴璟敛眉低首,在不停跳跃的细碎烛光下将那寥寥几句告别之词看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不死心地找着什么。
身后站侍的方公公战战兢兢,冷汗早已将衣衫浸湿。
即便自家爷什么动作都没有地坐在那里,他也能察觉到危险可怖的气氛。
裴璟看了足足有半刻钟,蓦然松开快被指腹捏碎的薄薄纸张,可那已看过数遍的墨字却如同锋利恼恨的荆棘一般扎进眼里,没入心里——
黄粱一梦。
男婚女嫁。
各不相干。
她竟然只字不提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萍水相逢一般轻易将那些令他倍感甜蜜的记忆抛诸脑后。
只留下这寥寥数字,便洒脱地一走了之。
好!
当真是好得很呐!
裴璟视线近乎是定在了纸上,却扯了薄唇,露出笑来。
只不过那笑容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心惊意味。
“江渡,备好马!”
“带上人手,即刻出发!”
随着一声陡然厉喝,裴璟立身而起,满脸寒霜地快步朝门外而去。
而时值傍晚的天际,早已是乌云滚滚,压得人喘息不过来。
姜鸢雇了一辆牛车,才在日暮之时风尘仆仆地回到在清水村的草屋。
打开门,点上灯,家里还是一如走时的模样。
虽然简陋,却令她很安心。
明明已见识了万千繁华,可那些事物终归不属于她啊。
只有这间屋子,和自己包袱里的碎银,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在一路上的颠簸中,姜鸢也彻底想清楚了。
她和裴璟,已是不可能了。
相比于刚做出决定时的伤心泪流,她如今心绪平缓,并无太多伤感心痛。
初来乍到这个陌生的异世,她又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而裴璟,是第一个陪她如此久的人。
她对他的那份欢喜爱意,到底还是掺进了渴望有人相伴的孤独与寂寞。
姜鸢再一次环顾了一圈简陋朴素的屋子,唇畔是释然松快的笑容。
想通了便好。
从今天开始,她便过回从前的日子吧。
将屋子里积存的灰尘污渍全部清理掉,姜鸢已是薄汗点点,她坐在木凳上坐了会儿,便起身打算去打洗漱的热水。
忙了一天,她实在是累了。
可刚起身,门口处传来的巨响便使她怔在了原地。
原本结实的木门被从外袭来的猛力直接踹开。
披着墨色大氅的男子抬步缓缓朝着面色泛白的姜鸢走来。
裴璟虽生就一张俊秾至极的面容,可身形高大健硕,尤其是在此时这个小小的茅草屋里,更显逼迫压倒之势。
他缓步朝着姜鸢走近,身体打下来的阴影近乎将清瘦孱弱的姜鸢完全覆盖住。
“阿鸢。”
短短两字,才将被这突如其来变故震住的姜鸢猛地回神。
她压下心口因裴璟身上散发出来的骇厉而产生的不适,扯出一个笑:“伯谨,你怎么来了?”
听得她用柔缓语调唤自己的小字,裴璟所滋生的滔天怒意蓦然一滞。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这比王府中下人居住的房间还要破旧的屋子以及眼前只着粗布衣衫的姜鸢。
她舍弃一切也要离开自己,回到这粗陋地方,说不准另有隐情。
裴璟面上泛起她惯常见到的温淡笑容,语气轻缓,带着些责怪道:“你还说我?”
“阿鸢怎的只留下一封书信便只身一人离了府邸?”
姜鸢轻蹙了眉。
他既然已经看过了书信,为何还要追来?
莫不是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
思及此,姜鸢正要启唇,他却率先抚上她细凉的手,微蓝眼眸深锁在她身上。
“阿鸢,莫不是府中有什么人给了你难堪?”
这个念头,是裴璟思考后得出的最大的可能。
他自问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得他如此温柔小意对待的女子,自己早时还承诺了护她一世安稳富贵。
她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一定是他走后,府里某些不长眼的家伙伺候不周,让她受了委屈,才一时负气出走。
裴璟说着,越发坚定了这种想法的可能性,还温声补充道:“有我在,你莫要担心,只管说便是。”
姜鸢虽疑惑他为何会将话绕到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题上,但秉着不想连累他人的想法还是如实摇头否认:“没有。”
“府中人都待我很好,伺候得也很周到。”
裴璟心里一沉,追问:“那你为何要走?”
原来,他竟以为是旁人将她逼走的……
姜鸢不禁苦笑。
这便是他们观念的差异之处。
在他心里,予她妾室的名分已是无上的恩赐了。
因而他全然无法理解她的伤心与愤怒。
姜鸢越发觉得自己过去可笑,闭了闭眼,按捺下那些纷杂苦闷的心绪,方睁眼看向与她相对的裴璟。
“不关旁人的事情。”
“是我自己决意要走。”
姜鸢垂着睫,不顾裴璟逐渐沉下的面色,自顾自道:“就如书信中所说的,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俩各方面的差异都太大了……”
“从今以后,还是各自安好罢。”
裴璟不受控制地捏紧她的肩:“阿鸢,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差异?”
”我们先前,明明一直都很好。”
他声量提高:“难不成你都忘了吗?”
平白被人闯进家中、好不容易才将被捏痛的肩膀从他掌中挣扎出来的姜鸢也带了怒气,直接仰目望他——
“我不做你的妾室!”
她像是冲破了什么禁制一般,眼眸清亮如刃,隐隐折射出其不肯折服的傲骨。
“我不愿意做任何人的妾室,更不愿意同人分享我的夫君。”
“我知道,在所有人眼里,我能够成为你的妾室,都是天大的福气。”
“我也知道,于你们而言,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姜鸢长舒一口气,语气带了不可移转的决绝:“可我就是不愿意,也无法接受。”
她懒得浪费口舌,和裴璟这个古人讨论什么人权和男女平等。
索性便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法接受这世间习以为常的规则的异类怪人。
果不其然,听完她的话,裴璟皱起眉:“你可知,你的这番话是多么惊世骇俗?”
她不仅拒了自己给予的锦绣富贵,竟然还无法接受对这亘古流传下来的男子娶妻纳妾?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姜鸢眸光坚定,毫不闪躲:“我知道。”
“但我无法改变。”
她也不想改。
逼仄的屋子内陷入了长久的静寂。
良久,才听得姜鸢逐渐平缓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屋中。
“殿下,我知道你与郡主的婚事乃先皇赐下,推诿不得。”
“我也从未想过要为难你。”
“想来,真的是我们俩之间的缘分尽了。”
裴璟脸上闪过怔忡与惊痛,不断摇头,不愿意接受她所说的“缘分已尽”四个字:“不,不会的……”
他字字艰难,眼圈浮起一层氤红:“阿鸢,我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美好回忆,难不成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姜鸢低敛着长睫,摇晃的烛光打在她细白的面颊上,衬得她温婉明净极了。
可这样温柔的模样,说出的话却生生断了裴璟心中的希冀——
“可那些,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掀起眼帘,望向裴璟真挚劝道:“伯谨,我们都还年轻,你今后也会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只是如今放下觉得困难,待时日一久,你总会释然的。”
裴璟渐渐松开了压在她肩颈上的手,眼瞳中的光却逐渐熄灭,一片沉寂。
他轻扯了唇角,勾出讽刺的冰冷弧度,亲手将往日里在姜鸢面前精心伪装的温和假面撕了口子,自顾自地低声道:“说到底,还是你对我的感情不够深罢了。”
否则,如何能这般轻描淡写地慰劝他放下?
姜鸢看着此时面色沉冷,周身散发着令人发怵气息的裴璟,压抑已久的恼怒与不耐一同涌上心头。
她一再好言相劝,裴璟却苦苦相逼……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直截了当地平声冷语道:“是又如何?”
她对他的感情确实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观念与坚持。
爱人先爱己,她得先是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裴璟的面上如罩寒霜,幽眸紧锁着面前这道纤细清弱的背影,手背上的青筋突显出来。
守在门口的方公公敏锐地察觉到凝滞窒息的气氛,低垂的眼睑不受控制地颤个不停。
“好了,阿鸢。”
良久,裴璟终又是绽出笑容,轻将她的身子扳正,低声轻哄:“这些日子我刚回府上,平日里处理军中堆积事务,是忙了些……”
“你若不高兴,我每日多抽出些时间陪你便是了,何故这样耍小性子呢?”
耍小性子?
姜鸢有一瞬间想要冷笑,到底是控制住了。
事到如今,他竟还以为她方才的那些话都是赌气?
姜鸢气怒更甚,使力推开他:“我没有赌气——”
她未尽的话语消弭于裴璟突发的举动。
裴璟眼见她推拒,竟直接揽过她的肩,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朝外面带去:“好了,我们回府再说。”
姜鸢挣扎着开口:“我不回去……”
他身上的气息以及自己肩颈处的迫人力道无一不令姜鸢不适,她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重重地拍在他揽着自己的手背上。
裴璟目光垂在被她毫不留情打落的手上,缓缓抬眼,眸中的温度一点点退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当真不愿意跟我回去?”
见他态度虽冷,可面上已不复先前的偏执可怕,姜鸢心口微松,回道“是,我不愿。”
“还请殿下成全。”
裴璟眼瞳久久凝睇着她,低声重复:“成全……”
一个轻诡的微笑忽然在他薄唇边绽放:“好!”
姜鸢还来不及喜悦,他紧随其后的举措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裴璟抽出腰间佩剑,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周身散发的浓烈杀意令人胆战心惊。
而他口中的话更是让姜鸢心神俱震——
“来人,给我把这村里的人都绑了带走!”
姜鸢面色煞白,快步上前拦住他:“你这是为何?”
“他们犯了什么事,需要这般?”
裴璟目光冷凝:“我怀疑这村子里的人与蛮夷叛贼有勾结,带回去审理有何不妥?”
姜鸢急道:“胡说!这村里的人都是大梁子民,一直以来都安泰度日,怎么可能与叛贼有关?”
裴璟的视线从她因着急辩解而泛红的眼圈上掠过,淡淡开口:“正是因为不确定,才要全部带回去细细盘问。”
不确定……
姜鸢看着裴璟,蓦然明白了。
她贝齿发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是想以此来要挟我?”
他面色冷峻无情,抬步向外,冷喝门外怔愣的黑兵甲士:”都耳聋了吗?”
“还不快去!”
士兵们忙不迭应声而去,姜鸢扶着门框,惊骇地看着他们整列而出,提着兵戟朝村内进发。
姜鸢在这里居住已有两年,村中人心淳朴,她起初负伤卧床之时,还有热心友邻时常送些热汤吃食给她……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帮她诸多的村民承受牢狱之灾?
眼见一行人便要打破深浓夜色的安宁静谧,姜鸢终是冲向了院中,泪流满面地拽着裴璟衣袍:“我愿意、我愿意同你回去!”
“快叫他们住手啊!”
情绪起伏过大,一股钻心之痛突袭心口,她面色煞白,眼前一黑地晕了过去。
而在她即将委地的瞬间,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将她打横抱入怀中,与此同时,一道清晰可闻的声音传入耳畔——
“收兵,回府!”
姜鸢再没了意识,沉沉睡去。
姜鸢意识昏沉,连被抱上马车一路颠簸也没有醒来。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终于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家里。
明亮温暖的阳光倾泻在干净整洁的客厅里,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时说着家长里短,小狗皮皮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那一幕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温馨美好,令她不知不觉便泪湿了眼眶。
一股米粥的香气传入鼻端,姜鸢睁开睫毛湿濡的眼,望着头顶古色古香的青色锦帐,目光怔忡无神。
很显然,她还沉浸在方才的美梦之中。
“终于醒了?”
一道微沉嘶哑的声音传入耳畔,姜鸢被来人从床上扶起,靠进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
裴璟身着常服,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羹,氤氲而上的热气扑在面上,唤回了姜鸢飞散的思绪。
她下意识地转动眸子,看见的便是裴璟那张俊美秾丽的面容。
极盛的面目,映在姜鸢的眼底,却唤起昨夜那些纷乱可怖的记忆……
裴璟脸上一片温和,用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托着粥碗,轻舀了一勺吹拂片刻朝姜鸢唇边递来,说道:“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
“乖,张嘴。”
他敛眉垂眸、缓缓朝她靠近的温和模样,渐渐与昨夜他面含狠意、一再逼迫她时候的模样重叠吻合。
姜鸢下意识地惊叫一声,一巴掌打在他的侧脸上。
粥碗也瞬时倾落于地,瓷片破裂的声音划破了屋内的安静。
一旁侍候的银杏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连忙跪伏在地。
姜鸢尚醒,挥手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力道也不重。
可架不住裴璟面色白皙,须臾之间,他面颊上便浮现出几道淡淡的红印。
裴璟眸中的温情逐渐被冰冷的怒意覆盖:“你好大的胆子!”
姜鸢也愣在了原地,许久才道:“对不住,我……刚醒,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下意识?
裴璟看着她脸上的防备与冷淡,怒意更甚。
难道在她心里,他已经变得这样可怕又难以接近了吗?
“看来昨夜本王并未给你足够的教训,才让你一时间忘了尊卑有序。”
“来人!”
候在门口的方公公连忙进来,待见了自家爷脸上那道红印时呼吸一滞,忙不迭垂首。
裴璟胸腔起伏,目光却从姜鸢那苍白清瘦的面颊上缓缓移转。
最后竟定在了一旁跪伏在地的紫衣婢女身上。
“银杏侍主不力,拉出去杖责三十,发卖出府。”
姜鸢挣扎着起身,不顾自己身着中衣便下了床:“裴璟你做什么,是我打的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是!”
外面的人闻命前来,拖着流泪不止的银杏出门。
姜鸢上前想要拉住银杏,却被裴璟给生生拦住。
“裴璟……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放过银杏吧,她什么都没做错啊……”
裴璟看着眼含清泪、神情急切的姜鸢,有一瞬的心软,但还是冷了心肠。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些日子自己对她实在是太好,才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生出了逃离他的妄念。
这次……他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乖乖的顺服在他身边。
他舍不得动她,可一个小小的婢女,便没什么了。
“她侍主懈怠,昨日没有看顾好你,才让你从府中出去。”
裴璟目光薄淡:“这便是她的错。”
“不怪她啊,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她劝说,也是我执意要走……”
裴璟微俯身,指腹刮去她面上的湿泪:“阿鸢,你还不明白吗?”
“你身为主子,她身为奴婢,你们身份有别,你错了,她也要代你受罚。”
姜鸢望着他泛冷的眼,耳边是庭院中银杏吃痛的闷哼声与棍棒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她眼里的泪有一瞬间的凝滞。
随后,她跪在地上叩首,语带哽咽:“殿下,我……婢妾知错了。”
她字字泣血:“婢妾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好好待在府中。”
“求殿下,放过银杏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裴璟面色一松,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姜鸢任由他将绒毛披风披在她身上,恳求道:“还请殿下让他们住手吧……”
裴璟一个眼神,方公公便小跑出去,制止了刑罚。
银杏挨了十几杖,冷汗贴湿了额面,被放下来时已经无法站立。
姜鸢见到她惨白的面色和背后的血迹,死死咬住唇,眼泪盈眶。
裴璟抚了抚她的背,吩咐道:“将她带下去,请大夫过来医治,用最好的伤药。”
银杏被送到了单独的下人房里养伤居住,中途有大夫过来察看了她的伤势,敷上药膏后,还有人专程送了饭菜过来。
逃过一劫的她沉沉睡去。
睡至一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被床前立着的黑影给吓了一跳,不等她出声,黑影便上前两步,露出一张盈丽白皙的面容。
“姑娘……您怎么在这里?”
姜鸢坐在床沿,嗓音含愧:“还疼吗?”
银杏心中一暖,道:“已经上过药,不疼了。”
“姑娘快回去吧,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姜鸢垂着睫,打开手里的药膏:“我给你上了药就走。”
银杏惊慌失措:“这可如何使得,姑娘怎可——”
“你是知晓我性子的,若不做了这事,我良心难安。”
轻轻的一句话,便使银杏默了声。
她还记得,白日里姑娘在门口盯着她时眼里的泪光与愧疚。
这药是宫里面得来的,疗伤极好。
果然,冰凉晶莹的膏体敷在受伤的肌肤上,极大的缓解了银杏背上的疼痛。
可她心里却酸涩不已。
她只是一个奴婢,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又被她悄声拭去。
她用微哽的声音说道:“姑娘,您不要再忤逆王爷了,不然,奴婢真担心您……”
银杏是真切地为姜鸢担忧。
在她看来,自家姑娘无疑是最为善良温柔的,但偏偏却有着一些奇异的想法。
但这些,又偏偏是为世道所不容的。
姜鸢合上药膏,放在她床前的矮几上。
就在银杏以为她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姜鸢开了口——
“我知道。”
她声音又低又轻,如同转瞬即逝的夜风,冷到骨子里:“这种事情……以后都不会了。”
接下来的日子,银杏一直在这间单独的房间里养伤,加上姜鸢送来的上好膏药有奇效,半月过去,她背后的伤便结痂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回到了姜鸢身边侍候。
收拾利落的银杏怀着愉悦激动的心情被带到姜鸢面前,可看见姜鸢的那一刹,她却有片刻失神。
这……真的是姑娘吗?
坐在上首的女子乌鬓如云,高挽成繁复精巧的发髻,其上缀着的珠钗呤叮作响,身着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连露出的半角绣鞋上都缀了一颗明润硕大的珍珠。
她唇瓣轻点玫红,肤如皓雪,淡扫蛾眉,额中贴了京中新近流行的梅花珠钿,尽显清艳华美。
不知怎么的,银杏见她这副装扮,却无端回想起昔日姜鸢坐在梳妆台前对自己说的话——
“我这人就怕麻烦,既不喜欢涂脂抹粉,也不喜欢戴那些珠钗饰环,还是简单点好。”
……
姜鸢见到她,那双静澜如水的眼眸总算泛起点点笑意:“伤都养好了吗?”
银杏将先前那片刻的遐想抛掉,颔首道:“……已经大好了。”
姜鸢点点头。
裴璟尚在外头处理公务,此刻也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姜鸢百无聊赖,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又走到院中的蔷薇花架的石桌旁。
姜鸢坐在花架下,桌上摆着几碟小巧精致的糕点和一盏解腻的清茶。
她纤睫垂敛,慢慢地翻阅着搁在桌上的书籍,时不时抿一口茶。
银杏为她换茶时,风恰好吹过,将书扉页吹起,那上头的《贞女列传》四字便闯入视线。
银杏心头突地一跳,差点失手摔了茶盏。
她、她分明记得,姑娘是最为厌恶这些在京中流传的话本子的,平日里就算去书坊,也绝不看这类书,而是一门心思地找些医药典籍……
有一回,底下采买书籍的人无意将这本书买了回来,姑娘百无聊赖时闲闲翻了几下便恼怒地扔在一旁,素来温柔可亲的她露出罕见的怒容,指着这本被无数大儒推崇的《贞女列传》对身旁的银杏道——
“哼,真是可笑,凭什么女人出嫁前死了丈夫便要守着贞洁牌坊过一生?男人们却可以三妻四妾整日快活度日,太不公平了!”
思绪几经变转,银杏望着如今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书的姜鸢,心中突然飘过几缕莫名的酸涩。
……总觉得现在的姑娘,不那么开心呢。
从日头正好到临近薄暮时分,姜鸢坐在石凳上安静地看完了那本曾令她无比厌恶的话本。
合上书页时,她唇边残余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她是在笑她自己。
从前那么厌恶的东西,现在她却能面不改色地坐下来静心读完。
而曾经那样喜欢的人,如今……
却令她又畏又憎!
“阿鸢,我回来了!”
那道磁性的男声透着欣喜传入耳中,姜鸢立时收了面上那不合时宜的淡嘲笑容。
起身,勾起一抹恬淡轻柔的笑容来面对归来的裴璟。
“参见殿下。”
她垂下那截赛霜欺雪的纤长脖颈,朝着裴璟欠身行礼。
裴璟大步迈过来,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朝屋内走去,嗓音温和含笑:“阿鸢,不是都跟你说了不必行礼,像从前一样就行了吗?”
裴璟得胜归京不久,掌握三军兵权,每日都有大量军务需要处理,今日他更是在练兵场待了一整天,衣裳上都是沾染上的风沙尘土。
姜鸢熟稔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更衣解带,动作轻柔,眉眼温顺地回道:“殿下疼惜婢妾,但到底礼不可废。”
裴璟略一挑眉,握着她细滑的手将人拉近,同她调笑:“这段时日内这么乖巧,看来我得给我的阿鸢一番赏赐才行了。”
“说说看,想要什么?”
二人鼻尖几近相触,一吸一呼间彼此气息交织暧昧,若是之前的姜鸢,定会面染薄粉言语含嗔地将他推离。
可现在的她始终垂着纤长浓密的鸦睫,面颊如细白薄瓷丝毫不起波澜,轻声柔婉道:“殿下赏赐的,婢妾都喜欢。”
看她这般,裴璟目中的笑意略微淡化,旋即又如无事发生一般地笑开:“好了,你喜欢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他略一抬手,几个家仆便抬着几个原木箱子进来了。
箱子打开,里面排列的赫然是数量繁多的医术典籍。
“这些都是宫里面收藏的,在外头买不到的名医所作。”
裴璟见她失神,得意地弯起薄唇,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并不多喜欢那些花样繁多精巧的首饰衣裳,平生啊就喜欢研究医术。”
姜鸢闻言,落在书籍上的微愣眸光划过几丝淡淡的讥嘲。
他既然明白她的喜好与个性,那为何又苦苦相逼将她囚于着深宅府邸呢?
明明自由,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啊。
医书看得再多,被锁在着方寸之地,她又如何施展得开?
姜鸢垂下睫,遮掩掉眼里的嘲讽与恼恨,轻弯着唇欠身致谢:“多谢殿下赏赐。”
裴璟心间喜悦褪去,一股没来由的不悦窜上心间,却发泄不出来,硬生生地堵在胸腔间。
她分明已经磨去了性子里那令他恨恼的倔强反骨,变得如世间绝大部分女子一样的乖顺温婉。
他却并没有意想之中的受用愉悦。
她分明就好好地站在他身前,但他却感觉她的灵魂离他很远……
这种认知让他郁闷、愤怒,甚至又几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慌。
“所有人都先下去!”
姜鸢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面色心情,为了不让他毫无来由的怒火祸及自己,转身想去端桌上的静心清茶劝他喝下,可刚有所动作手腕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将她扯到身前,眸中交织着欲望与不安,按着她的后脑,俯首探向那张令他日思夜想了多时的清润红唇。
这个吻起初带着恼意,可等他触及那其中的香甜软糯滋味时却深深沉溺其中,不自觉地攻城掠池想索取更多……
姜鸢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这孟浪放肆的举措,一时间被巨大的惊骇震在原地。
直到唇齿间因吸吮而产生的疼痛唤醒了她。
她双手抵在他前胸,奋力推搡想要挣脱开,可初尝滋味、早已昏了头的裴璟又岂会让她如愿?
只用一只手便将她两只细纤的手腕牢牢桎梏住。
更令姜鸢感到骇然欲惊的是,裴璟很快便不满足于这些,灼烫的唇瓣有往下探的趋势,将她带往床榻方向……
姜鸢牙齿止不住地发颤,用尽了全力却无法撼动这个久经沙场的健壮身躯。
裴璟将她放在床上,一手去解她的衣扣一手扯自己的衣襟,眼尾被情。欲烧得通红,将吻不停印在细腻丝滑的肌肤上,动情喃语——
“阿鸢,别怕……”
“我会轻一些的。”
“左右你都是我的人,只是早晚的事。”
……
难道自己今日难逃此劫?
姜鸢眼中泪水不断积蓄,又被她很快拭去。
不!
她不相信。
裴璟已经解开了她外衣,正要去解她雪白中衣时一道轻微细弱的呼唤传进他耳中。
“伯谨……”
躺在他身下的姜鸢乌眸噙泪:“你为何要一再逼我呢?”
明明是控诉的话语,她却语调柔婉哀弱,不由得令人生起怜惜之意。
“我已经答应好好待在你身旁,做你的侍妾同你生儿育女,现在郡主还没有进门,你便要这般……”
“若是生下孩子,我该如何自处?郡主又怎会好生待我?”
姜鸢止住,哽咽着抬眸看他,凄婉不已:“还是说,你早就不顾我们这些时日的情分了,只打算将我当作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过后再赐我一副避子汤药吗?”
说完,更是掩唇而泣,好不伤心可怜。
裴璟眼中的欲。念在她的泪光中消散,面上浮起些许悔意,安抚着她:“好了,是我一时昏了头,也没料到这些。”
“……阿鸢,我巴不得和你多生几个孩子呢,怎会舍得赐你避子汤药呢?”
“我同你保证,在没得到你准许、纳你进门前,绝不动你了,可好?”
听到这句话,姜鸢方停下抽泣,湿睫轻掀地望他:“……当真?”
“自然。”
裴璟信守诺言没有再动她,可片刻前的欲。望还未完全消解,令他尤为难受。
他将她揽入怀中,捏着她柔弱无骨的细手,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姜鸢靠在他怀中的身躯有一瞬的僵硬,不过须臾又变成娇羞含嗔的可人模样。
玉面屏风隐隐约约地勾勒出床榻上那久久静坐的二人……
心情好转的裴璟唤了人进来侍候收拾。
姜鸢也换下了那身被扯皱的裙裳,下床在丫鬟端上来的滴有玫瑰玉露的清水盆中净手。
裴璟坐在榻沿,心情颇好地望向那锦屏后的纤细身影,道:“这些时日你在府内闷得久了,过几日我出城巡兵,附近正巧是新近正热的御马苑,我带你出去散散心,顺带还可教你骑马之术。”
屏风外的姜鸢无甚表情地搓洗着双手,几乎要将手心搓破了皮。
在听到“骑马”二字时,动作稍顿,又拿起搁在托盘上的芬芳玉露抹在手上,继续洗着——
声音柔婉清和:“一切都听殿下的。”
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百花吐蕊,河畔嫩柳依依,这般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出游玩耍再好不过了。
姜鸢坐在四架马车里,撩开帘子看着街道上热闹繁华的景象。
她已经许久没外出了,见到如此有烟火气的景观不由得弯了眉眼细细留恋。
但看着无拘无束的热闹行人,她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囚鸟困境,到底还是渐渐沉寂了眉眼,放下了帘子。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是停了下来。
姜鸢被搀扶下了车。
前方骏马上的裴璟见她下车,夭秾的面容上浮起笑意,翻身下马朝她而来。
因着今日要骑马,姜鸢没有穿着往日的华美衣裙,而是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石榴花绣的束袖骑装。
乌黑发丝也被分成几股,别出心裁地编成一些细细发辫垂在身后,前额更是束了一抹华丽亮彩的朱红额带,额带上垂下的玫红血石轻垂在前,随着步伐摇曳生姿,明艳俏丽。
裴璟今日也特地穿了与她同色系的骑装,玉面贵姿,好不俊逸养眼。
眼下正值游玩的好时候,不少京都贵族来此策马玩耍。
因而裴璟一出现,许多的闺中女子都羞怯地将目光移转到他身上,有些胆大的还特意上前靠近,暗自希冀裴璟能够注意到。
不过事与愿违,裴璟并未将目光分给她们中的任何人,那一双桃花眼始终落在紧随他身旁的年轻女子。
如此情景,真是冷了多少贵女们思春恋慕的心。
裴璟带着姜鸢来到一处开阔相对较为清静的地界,这时一头白色骏马被牵着朝他们走来。
姜鸢视线定在这一人多高的白马上微微凝住。
她虽是外行,可这马匹体型流畅健美,四肢有力颀长,整体毛发也是毫无瑕疵油光水滑。
一看便是名贵宝马。
裴璟轻抚着马身,笑着对她说:“这是专门给你挑选出来的名马,年初时西域进贡来的。”
姜鸢看着马儿清澈温和的眼睛,笑了笑,上前摸了摸它,马儿也很温顺,只低头吃着草。
“它叫什么名字?”
裴璟看着她凝神望着马儿时的欢喜模样,眼眸不禁轻弯,柔声回答:“飞雪,它叫飞雪。”
疾驰如飞,周身似雪。
姜鸢点头:“是个好名字。”
姜鸢又喂了它一些草料熟悉之后,裴璟向她伸出一只手:“上马试试。”
她仰头看着这比她还高的马匹,有片刻的犹疑,最后还是扶着裴璟上去了。
她此番的目的便是为了这个。
初时上马,姜鸢不可自抑地感到紧张,尤其当飞雪驮着她在地上慢走时,握缰绳的手都泛起青白。
好在飞雪很通人性,走得又稳又慢。
裴璟牵着马儿,看着神情紧张的姜鸢,笑了:“害怕了,要不要下来?”
他本就是想让她出来游玩一番,散散心。
姜鸢又不需上战场,学这个没什么用处。
包括那些娇养惯了的贵女公子们,大多也只是借着这个名头在远处的亭台楼阁里举行诗会雅集,闲来无事时才在保护下慢慢骑着马走个几圈罢了。
姜鸢明明都怕得小脸煞白,却还是摇头,拒绝了他。
她想学,她想学骑马。
裴璟虽觉得好笑,没有阻拦,反而提点了她一番。
在他的引领下,姜鸢试着轻夹了下马腹,勒紧缰绳。
飞雪的速度顿时快了些,绕着场地小跑起来。
姜鸢紧紧握着绳子,平复着呼吸让自己适应下来这颠簸起伏。
裴璟陪她练了一会儿,见她适应得不错,又细细嘱咐了一番留下的侍卫要他们看护好姜鸢,便去附近兵营巡练士兵了。
姜鸢练习得很顺利,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可以骑着马跑来回了。
“你便是殿下带回来的女子?”
不知何时,一位骑着火红骏马的年轻女子竟跟在了她身后。
姜鸢见她打扮华美,娇艳妩媚的面容上自带一股贵女的矜傲,只是盯着姜鸢的目光颇为不善。
姜鸢没有回答,目光淡淡扫过那些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们面上的踌躇犹豫,心中顿时有了底,开口问道:“可是嘉平郡主?”
在她打量沈玉珠时,沈玉珠亦在用挑剔不喜的目光逡看着姜鸢。
听到姜鸢后的询问,她微仰起下颌,哼道:“虽是个生在乡野的低贱丫头,到底还是有几分眼色。”
沈玉珠美目流露出嘲讽,吐出的话语刺人不已:“也是,不然怎会使了手段费尽心机让殿下带你回府?”
沈玉珠很早便知道了裴璟将一乡间女子带回府邸,还甚是宠爱。
气得她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消息他会带着那女子来御马苑,她迫不及待赶了过来就是为了看看那女子到底是生了一副怎样妖娆面孔。
看过之后,沈玉珠不免轻嗤。
虽生得不错,可称得上一句清丽美人,可也不是什么倾世绝容。
想来,裴璟只是因着救命之恩图个新鲜罢了。
姜鸢能够理解她身为裴璟未过门的妻子对她不喜,本想好言辩解一二,可沈玉珠却不给她机会,挑眉继续讥讽她:“你这样低贱的身份给本郡主提鞋都不配,别妄想能进王府的门!”
姜鸢也不是一再忍气的性子,遂收起面上的笑,淡淡看向前方:“配不配的,谁又说得准呢。”
“郡主这般看重身份,那一定得勤勉烧香拜佛、祈求上天。”
“这一世若不多加积德,百年过后说不准便投胎到哪个不堪之地去了。”
说罢又看向逐渐惊愕的沈玉珠,扬起笑:“再者,郡主既如此看不惯我,倒不如直接同璟王殿下去讲。”
要是有用,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愿。
“你、你竟敢这样和本郡主说话!”
沈玉珠足足愣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气得胸腔起伏不定。
姜鸢充耳不闻她的惊怒呼喊,猛地一夹马腹,朝前奔去。
马儿嘶鸣一声,跑得飞快。
姜鸢抿唇看向前方的辽阔地形,感受着迎面拂来的凉爽清风,眼里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与释然。
她多么想能够骑着骏马一直这样跑、再也不回到那禁锢她多日的压抑府邸。
也不再面对那些令她恼烦的人。
“驾!”
她高喝一声,似乎在发泄什么一般,更加用力地勒着缰绳。
她充耳不闻身后侍卫的呼喊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最好能带她逃出牢笼,重获新生!
裴璟到时,正好看见白马疾驰,飞踏如流星,其上的纤细身影摇摇欲坠。
这对于她这般的初学者来说,简直就是在玩命!
他立时沉了面色,抢过一匹马飞快追去。
“阿鸢,停下!”
姜鸢置若罔闻,早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的眼里只有前方开阔的路面,她的耳中只有呼呼作响的清风。
裴璟咬牙猛一甩马鞭,马儿吃痛顿时加快了步伐疾追而去。
待离得近了,他找准时机翻身上马。
将姜鸢紧紧搂在怀中,揽绳喝停马儿。
飞雪速度渐渐慢下来,最后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裴璟面色不太好地将姜鸢从马上抱下来。
“怎的这般不听话?”
“方才叫你停下为何不停?”
姜鸢平复着呼吸,面上神情淡淡的:“方才太沉浸其中了,未曾听到殿下的呼喊声。”
听她提起方才,裴璟便想到他撞见她纵马疾驰时那一瞬间的慌乱惊骇。
他正要轻斥她几句,待见了她玉白面上腾起的健康红晕时还是歇了心思。
她……应是被拘得久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出格举措。
裴璟为她捋了捋吹乱的发丝,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后垂首而待的几名侍卫:“叫你们盯着主子,便是这样盯的吗?”
言语间目露不善,声色俱厉。
姜鸢见他似要问罪,忙握住他的手臂:“不关他们的事情,是……婢妾没有听他们的劝阻。”
她实在不想因着自己的一时纵性而祸及他人,软语劝道:“……本就是出来游玩放松的,他们因婢妾而受了罚,婢妾又怎好继续陪殿下?”
裴璟终究是没有处罚,刮了下她小巧琼鼻,叹道:“真拿你没法子。”
“殿下。”
一道刻意放柔的女声传入众人耳畔,姜鸢望去,那人不是沈玉珠还能是谁?
只不过方才面对姜鸢时的嚣张神态在面对裴璟时统统化成了满面的羞涩文雅。
姜鸢后退几步,去喂一旁被拴着的飞雪草料,贴心地让这对未婚夫妻好生说话。
裴璟眸光冷淡,疏离地唤了句郡主。
沈玉珠不悦地翘起红唇,向他软语撒娇:“不是都说了好多遍了,殿下唤我玉珠就好了吗?”
说着,她面上飞起几缕红云,低声道:“反正……你我的婚事就在明年年初了啊。”
一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要穿上凤冠霞披嫁予眼前这个风姿无双的男子,沈玉珠的心中便难掩激动。
裴璟的神色却一片冷淡,仿佛同她婚事相近的人不是他一样。
静窒的几息过后,裴璟开口:“既无事,那便先告辞了。”
说罢便要转身朝着不远处专心喂马的姜鸢而去,见他竟为了那个低贱的农女弃她而去,沈玉珠不甘地咬住下唇,出声提醒道:“殿下不该自降身价将乡野女子迎入府中。”
裴璟沉冷了面色看她:“郡主还没有过门,便急着想管本王府邸上的事情了?”
沈玉珠的气焰顿时低了下来。
她终归还是未嫁女,这样的话实在是逾矩。
裴璟才不顾她的窘迫,临走前只留下一句不冷不淡的话——
“郡主若是对我的做法不满,大可寻了法子退了这桩婚事。”
“这桩婚事于裴某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
沈玉珠脸上血色尽失,身形摇晃差点摔倒。
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决绝到这种地步。
待看见他缓和了神色同姜鸢温语说着话时,心口的震惊与伤心瞬间转化成了愤怒与怨恨。
都怪她,都怪这个下贱的女子!
因而当裴璟带着姜鸢离开,路过僵站在原地不肯离去的沈玉珠时,她那忿恨嫉妒的目光还久久落在姜鸢身上。
姜鸢对上她的目光,微微凝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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