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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谢玄阿磐全文

探花大人 著

女频言情连载

阿磐再不敢遮掩,轻颤着声,“奴......奴想要大人好。”以为那人还要再问,然那人只笑了一声,并不再问下去。为了压下这寒疾,那人仍旧吃了五石散。束了双腕,压在头顶。这一夜她正对谢玄。她的每一点儿细微的表情全都落在那人眸底,不管是咬牙隐忍,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口轻吟。那人,那人好似是用药,也好似在惩戒,好似是想要通过这细微的审视,来说服自己是正确的,也说服卫姝不是细作。她在女闾学了那么多的媚术啊,在这样的审视下,却分毫也使不出来。那样的雕虫小技,实在也不必。入夜时那震耳欲聋的金鼓声响得实在太久了,她在那样的鼓声里提心吊胆,一颗心始终悬着挂着,不得松缓。而这月上中天之后,人声岑寂,那样的鼓声却仍旧一次次在脑中回旋奏起,奏起,奏得不能停止。若...

主角:谢玄阿磐   更新:2024-11-10 12: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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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女频言情小说《为奴十年谢玄阿磐全文》,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阿磐再不敢遮掩,轻颤着声,“奴......奴想要大人好。”以为那人还要再问,然那人只笑了一声,并不再问下去。为了压下这寒疾,那人仍旧吃了五石散。束了双腕,压在头顶。这一夜她正对谢玄。她的每一点儿细微的表情全都落在那人眸底,不管是咬牙隐忍,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口轻吟。那人,那人好似是用药,也好似在惩戒,好似是想要通过这细微的审视,来说服自己是正确的,也说服卫姝不是细作。她在女闾学了那么多的媚术啊,在这样的审视下,却分毫也使不出来。那样的雕虫小技,实在也不必。入夜时那震耳欲聋的金鼓声响得实在太久了,她在那样的鼓声里提心吊胆,一颗心始终悬着挂着,不得松缓。而这月上中天之后,人声岑寂,那样的鼓声却仍旧一次次在脑中回旋奏起,奏起,奏得不能停止。若...

《为奴十年谢玄阿磐全文》精彩片段


阿磐再不敢遮掩,轻颤着声,“奴......奴想要大人好。”

以为那人还要再问,然那人只笑了一声,并不再问下去。

为了压下这寒疾,那人仍旧吃了五石散。

束了双腕,压在头顶。

这一夜她正对谢玄。

她的每一点儿细微的表情全都落在那人眸底,不管是咬牙隐忍,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口轻吟。

那人,那人好似是用药,也好似在惩戒,好似是想要通过这细微的审视,来说服自己是正确的,也说服卫姝不是细作。

她在女闾学了那么多的媚术啊,在这样的审视下,却分毫也使不出来。

那样的雕虫小技,实在也不必。

入夜时那震耳欲聋的金鼓声响得实在太久了,她在那样的鼓声里提心吊胆,一颗心始终悬着挂着,不得松缓。

而这月上中天之后,人声岑寂,那样的鼓声却仍旧一次次在脑中回旋奏起,奏起,奏得不能停止。

若在从前,她还能咬牙闭眼,总能熬上一夜。

可在是夜这凝眸不转的审视下,她浑身僵直不敢动,那人却偏偏要她睁眼望她。

她是来路不正,可一颗心却是真的,说“奴想要大人好”的话,也是真的。

紧绷一夜的神思使她一次次昏死过去,又被那人一次次折腾醒来。

五石散使他疯狂,使他精力蓊勃,使他不能遏止。

她心里想,但若这一夜从也不曾挡在他身前,不曾替他去受了那一剑,那就好了。

那就不必使他生疑,也不必使他厌弃了。

可若再有一把利刃再似今夜一样刺来,她仍旧没有二心。

她仍旧会如是夜一样,仍旧在剑锋刺来之前,先一步挡在那人的身前。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地往下淌,肩头的伤口钻心地疼,约莫早就崩开了,但夜色朦胧,那人只需这一味药,旁的是不必看见,也是不必知道的。

从雾掩韶光,枯灯燃尽。

至曦色乍现,天光大亮。

那人方才起身,自顾自要了冷水汤沐。

阿磐早已筋疲力竭,此刻趴在地上,极力撑起身来,裹紧了衣袍,抬头朝那人示好,“大人好一些了吗?”

那人阖着眸子,没有说话。

大抵是累极也乏极了。

阿磐鼻头一酸,仍盈盈笑着,“奴去给大人做药膳吧。”

那人不说,她便越发小心地说话,“奴见山上有株木兰,开得正盛,大人愿不愿尝一尝木兰花粥?煮来饮茶也能驱寒。”

木兰能舒筋活络、祛风散寒,是天生的好东西。

那人凤眸轻掀,一双眼睛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半晌才应了一句,“以后不必再做,去罢。”

阿磐黯然垂眸,一时便将话语噎在了喉间,原先强行扯起来的唇角也渐渐僵了下来。

她该做一味合格的药草,药草就是药草,不该去窥知用药人的心思。

临走前别过脸瞧他,见那人面色平和沉静,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玄不再那么信她了。

或者说,原本也没那么信,如今不愿再欺骗自己了。

在他心里,卫姝就是卫姝,阿磐就是阿磐。泾渭分明,一清二楚。

可她却没有什么可辩白的。

挣扎着撑起身来,早没了一点儿力气,迈开步子已是火辣辣的疼,而似这般的通宵达旦,她原本也早就习以为常。

出了营帐往外走,外头青天白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缓了好一阵子,纵目往远处眺去,遥遥能望见那株木兰正在山前招摇。

垂眉冲关伯昭与周子胥施了一礼,她望着那株木兰,眼泪哗地一下就滚了下来。

她问自己,阿磐啊,你怎么就成了细作呢?

日光盛极,那莹白的木兰渐渐模糊,糊成了一团光影,而这一团光影很快就由白变成了满目的黑,忽而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知道身子一晃,人就往脚下的大地栽了下去。

她没有做过萧延年的刀,可这把刀仍旧扎进了谢玄的心头。

人浑浑噩噩地在小帐里卧着,谢玄再不曾命人召她。

那也好,她便就在小帐里躲着,连帐门都不出一回,不动声色地去撇清自己的嫌疑。

她时常会想起最后一次见谢玄的话,他说,“卫姝,孤平生最恶诈谋诈算计。”

她岂愿去算计谢玄,可行在刀尖上,不算计怎么赎罪,又怎么活命呢?

进进出出小帐的人,也只有玳婆子了。

她会问玳婆子,问起王父还好不好,问起子期先生来得勤不勤,问起王父身旁可有人侍奉。

玳婆子说王父都好,身边也不缺人侍奉。

玳婆子还说卫姑娘不必忧心,安心养伤便是。

是了,营中那么多身家干净的人,似春余郑陶曹五姬,他是不会缺人侍奉的。

这其间赵媪来过一回,言辞之间颇有些不满,脸色也很不好看,“话我都给你带到了,你自己倒开始不争气了。”

“好好的舞姬不做,怎么平白竟和刺客扯上了关系?老妇我冒着天大的罪过,你是要害死我!”

即便身心重创,没什么精神,阿磐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谢玄眼下虽不信她,但日后到底还有转机。但若卫姝的叔父舅母一来,那便是一锤定音,她必与孟亚夫一样,砍了头颅,悬在城门,是万万也不会再有翻身之机的。

因此,仍旧要稳住赵媪。

阿磐怅怅地叹息,她告诉赵媪,“嬷嬷放心,卫姝能为王父挡剑,就不会与刺客扯上关系。”

赵媪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在榻旁一坐,又语重心长与她叮嘱了几句要紧的话。

“没有关系最好,我的小命儿和中庶长的前程全都搭在了你手里,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还说,“老婆子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人的!既没什么关系,那就赶紧养好伤赶紧振作起来!”

“近来郑姬去王父帐中十分频繁,先前只以为她不起眼,连句话都不怎么说,没想到竟能得王父欢心,是老婆子我小看她了!”

又说,“你再不去中军大帐,断断是要被郑姬取而代之的!你还当自己是什么高贵的人不成?”

“出身十分低微,又还是奴籍,若做不了东壁有名有份的侍妾,便是个寻常的财物罢了,和牛羊牲畜没什么不一样的。若是旁人看上了,王父随手就能把你送人。”

“远的不说,咱们就说大梁,贵人们之间相赠舞姬那不是家常便饭吗?就连老婆子我都经常接这样的差事。”

末了总要再细心叮咛一句,“所以,你千千万万可得争气!”

阿磐暗叹,谁不知道要争气呢,谁又不想好好争气呢?

可有时候,光凭着“争”,是争不来的。


阿磐绷着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周身都动弹不得。

动弹不得,却又坐卧不安,如芒在背。

因而磨磨蹭蹭,带水拖泥,只想着他能大发善心,或不胜其烦,就立刻将她撵出去才好。

外头叩门板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却又换作了有些急促的踱步声,她的同门大抵已经得手了,便是在这间二楼的小阁里,也能依稀听见姑娘们辗转承欢,男人们打情骂俏。

她们都将通过考验,唯有阿磐不能。

识毒,用药,献舞,礼乐诗书,为不辜负主人,阿磐什么都想做好。

抗住了无休止的熬鹰,也受住了陆商的苛待、折辱、告黑状,偏偏考验的时候不争气,竟折在了主人的榻上。

那人默着,不知在这静默的时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怒其不争,还是在想到底该不该似陆商说的,通不过考验,就不会叫她活着离开千机门呢?

心里这样想着,当真是难过啊。

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一双手在袍袖里不安地攥着,绞着。眼泪就在眼里,哭声也就在喉间,她知道自己不会继续下去,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只有委宛低语,“主人......求你......”

忽而颈间一紧,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颌,另一只受了魏国督军一剑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后颈,其上仍旧粗砺不平的伤疤咯得她刹地一凛,还不等抬头去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已垂头俯身猛地吻了下来。

看似那么温润的人,他的吻竟有十足的掠夺。

阿磐几乎喘不过气,憋得脸色通红,适才就凝在眸间的泪霍地滚了下来。

愕的人也不止阿磐自己,门外守着的人比她还要惊骇,手中的佩剑霍地撞上了木纱门,阿磐几乎听见了那一声极力压着的“主人”二字。

这一声极低,但到底使那人松开了手。

阿磐大口喘着,愕然去望身前的人,见那人瞳孔漆黑,眉梢眼角都蒙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但面色仍旧苍白,并不带半分情欲之色。

一个惯是冷静自持的人,连这个吻也不过只是个冰冷的考验。

适才发生的一切好似不过是他寻常在教她礼乐诗书,他的话声仍旧平和温软,举止也仍旧谦和有度,他说,“传闻魏王父阴骘狠厉,床帏之内尤为暴虐,王父若是这般,你又该如何?”

也不知怎么,竟让阿磐想起了魏国那位贵人。

她在贵人帐中三日,贵人床帏卧榻之间,亦是粗暴凶蛮,天亮方休,没有一点儿的温柔。

不,贵人也给过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旁的不说,至少那个吻是温柔的。

可若魏王父是那样的人,主人也依然忍心将她送去王父的卧榻吗?

正因了他什么都知道,因而听起来便愈觉得残忍。

仔细想想从国破那日开始,这条命也早就由不得她了。

眼泪断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可那人说,“擦掉你的眼泪。”

阿磐忙抬袖去抹,可越抹越多,眼泪越似决了堤的洪流,怎么都抹不干净了。

那人眉心微蹙,但声音仍是平和的,问她,“到了王父榻上,也这么哭么?”

还问,“‘沈审紧密’四字,你做到了几个?”

沉稳谨慎,细心周密,是一个合格的细作该有的,可她眼下一个也没有做到,甚至辙乱旗靡,方寸大乱。

木纱门外明显躁动了起来,是陆商在说话,“主人,她已经失手了!”

那人没有理会,仍旧与她说话,“轻易就乱了阵脚,你在东壁活不过一夜。”

阿磐低声下气地求,“主人......阿磐......”

原本想说,阿磐不想去王父的卧榻,也不想用美人计,不想,都不想。

可也不能中道而止,在那人面前打退堂鼓,再去应了陆商的话,说她是个无用的东西。

她埋着头,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到底婉转成了一句,“阿磐不敢亵渎主人。”

可那人双臂张开,垂下了宽宽的袍袖,松垮的白袍在胸前半敞着,“来吧,当我是魏王父。”

你瞧,这适才发生的事仍旧未完。

阿磐伏在榻上,长睫轻颤,几不可闻地哀求,“主人能不能换一个人.......”

那人一气,呼吸乍乱,又咳了起来,“能指望你什么。”

他咳,阿磐竟也不似从前一样敢去碰他,只清清楚楚地听见门外的人冷笑一声,“无用废物。”

阿磐知道不能转圜,不得不硬着头皮为他解带,那疏冷的眉眼淡淡地垂眸睨来,她愈是心慌意乱,愈是手足无措起来。

这两月在千机门学下的东西,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在女闾里看过的听过的媚术,也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点儿渣滓都没有余下。

阿磐啊,到底是不愿违逆本心,做出迎奸卖俏的事。

恍恍惚惚地解开了那人腰间的帛带,又一层层地为他褪去了衣袍,那人轻轻抬起她的脸,“这般模样,王父可会动心?阿磐,动不了心,便乱不了谋,我问你,该如何成事?”

身前的主人还与她语重心长地说话,门外的陆商却早就按捺不住了,那个急躁又暴脾气的人险些忍不住闯进来,“一个肮脏的妓子,怎能就这么平白污了主人圣体......”

阿磐闻言脸色煞白,瑟然轻颤。主人就是从魏人手中把她救下的,她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主人也全都知道。全都知道,也仍旧待她好,就连孟师兄也从不在主人面前说她是个“肮脏的妓子”。

那人眸光幽深,气息沉沉,别过脸去轻斥一声,“下去。”

门外的人再不敢多说什么,狠狠地一跺脚,咬着牙扭头就走。

那人话中夹杂着一声重重的叹,“今日若不能使我动情,就不要妄想下了这张榻。”

阿磐抹着眼泪为他解开了轻软的里袍,那么尊贵儒雅的人,胸膛上竟横着一条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与他掌心的剑伤一样,还不曾愈合完好,难怪他总是咳,咳得停不下来。

那大抵也是魏国督军的手笔。

阿磐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去轻抚他的肩头,顺着那道长长的疤,从肩头缓缓滑向他的胸膛。

他是清瘦的,他肩头的骨形带着棱角,胸膛的刀口骇得人头皮发麻。阿磐沿着那长疤轻轻摩挲,忽而听见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呻吟,见那人喉头滚动,腰腹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弄疼他了。


棺椁是锁在密室中的,因而密室门一关,半点儿的声响也无。

周遭岑寂似十八泥犁,阿磐只听得见自己动如鼙鼓的心跳。

阿磐怕黑。

十分怕黑。

她也怕静。

怕这死一般的静。

没有人来送一口水,也没有人来与她说话,那湿透的衣袍后来结了冰,进了棺椁不久冰就化了,也不知什么时候骇出一身汗来,又很快凉个透顶,冻得瑟瑟发抖,又开始发热,热得烫人,一个人不知白天黑夜地关押着,等着门主开口放人。

她在这棺椁里过了年关。

过了怀王三年的除夕,又到了怀王四年的正旦。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头到底关了有多久,也许两个日夜,也许三个日夜,也许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只知道被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似已经死过了一回。

脸白的已然是个半鬼。

趴在密室冰凉的地上如一滩烂泥,面前的是千机门的门主萧延年。

那人居高临下地立着,眉目疏冷,一丝情愫也无,只是问道,“想明白了?”

阿磐口干舌燥,张开那干裂的嘴唇时喉腔里发出了十分嘶哑难听的声音,“想明白了......”

“如今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知道了......”

那居高临下的人声音不高,仿佛依旧似初时一样温润,“该干什么?”

“做主人的刀,为父亲赎罪......”

“是为中山赎罪。”

他的声音不高,然而那一句句的,却似那钉进了棺椁的长钉子,戳进了人的肺管子里。

她低低地应着,“是......为中山赎罪......”

然而心中仍旧企图从这冰冷的话后,寻求一星半点儿的温存,因而问道,“主人为何选中阿磐?”

往后余生,总有想起在千机门的时候。若想起在千机门的日子来,总还会有一点温暖的念想。

那便不惧一个人去赴刀山火海,也不害怕将来自我了断。

与她一同来的姑娘中,原也有那么多出色的细作。但最后选中了她,总还是要有一个理由的。

也许是因了她天分好,悟性高,有敏锐的洞察力,也许是因她遇事冷静,听话乖巧,因了她除了杀人献媚这一项,不管是跳舞还是用药,在千机门的新人里头,都是顶尖的。

她希冀着萧延年似从前一样称赞上一句“因你天分极高”,抑或,抑或他说一句......

却又忍不住沉沉一叹,她到底在期待萧延年说些什么呢?

她该想到,一个原本做过君王的人,他的心里是不会有慈悲的。

果然,那千机门的门主回道,“无他,不过是看中了这张脸。”

她能听得到自己的心“砰”的一下碎开,碎得七零八落,顷刻荡然一空,那些碎成片、碎成渣的部分不知都飘向哪里,也不知又落到何处去了。

原以为萧延年待她与旁人总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一样,一个亲自教她国家大义和礼乐诗书的人,一个每每亲自检查她课业,乃至亲自上榻考验她的人,这么多的“亲自”,原来不过是因为看中了她的脸,不过是因了这张脸可以做他复国的利刃。

如此。

而已。

阿磐一脸的苍白,喃喃自语,“主人待阿磐好,都是假的......”

陆商插嘴冷笑,“不然以你这样的废物,怎会入得了主人的眼。”

一时无人说话,密室之内便突然寂静得可怕。

阿磐无力地一叹,阖上眸子虚弱地卧着,整个人似被抽走了三魂六魄,过于冷寂的密室使她忍不住蜷起身子,那身子也不听话,控制不住地发抖、战栗,抖个不停,战栗个不停,一时失神,竟有些恍惚了起来。

昏睡过去的空当,只以为密室里的人都走了,却又隐约听见人在说话,“主人,她好像不太好。”

头重脚轻,喉间发苦,半睡半醒之间,好似有人正在把脉,说,“主人,她有了身孕。”

她还在想,是谁有了身孕呢?

强撑着睁开眼看,模模糊糊中看见了萧延年,但他已经站起了身,还没有看清他的神色,他就已经起身走了。

瘦削的指尖微微颤着,想拼力抬起来,去抓住那不会留下来的脚步,那声细弱的“主人”二字,到底是咽在了心里。

周遭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她好似还留在密室,没多久才又有了人来。

那人就蹲在一旁,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很快就斥满了鼻间。

“我早就对主人说你是个妓子,不必用心......”

是陆商啊。

她说话还是那么钻心刺骨。

她的手在阿磐小腹上摩挲,自顾自地摩挲,也自顾自地说着话,“可主人不听啊。”

陆商噗嗤一笑,手上乍然作劲,将阿磐抓得吃疼,不由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便蜷起了身子。

一旁的人仍在说话,“你瞧瞧,你瞧瞧,这不就怀了魏人的孽种。”

哦,是那位贵人的孩子。

恍惚间想起了许久前。

许久前,她第一次侍奉魏国的贵人,记得那个平明,姓关的将军问了一句,“主君可要赐汤药?”

她记得贵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罢了。”

那时候她因了这句话,心里隐隐生暖。

贵人没有命人灌她避子汤,他大约也不会知道因了自己一时的善念,竟果真留下了一个孩子。

兀自想起了从前,尖酸的话却继续在耳边响起,“这里没有外人,你悄悄告诉我,你伺候了多少魏人,一人?十人?百人?”

面前的女人挑眉大笑着,笑得前仰后俯,几乎停不下来,戏谑道,“还是太多,根本数不过来?”

阿磐眼里一酸,她知道陆商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瞧不起她的出身,瞧不起她的从前,也瞧不起她的当下。

然而这里的人,真正瞧得起她的又有几人呢?

连萧延年都是瞧不起她的。

你听她说,“这是主人的意思,喝了吧。”

那黢黑的汤药就在一旁,此刻还袅袅冒着白气,陆商用脚尖踢了,“省得我动手。”


那人问,“冷么?”

是,春寒料峭,寸缕不着,原是有些冷的。

可她全身都在他的笔尖下着了火,因而又不那么冷了。

只是外头冷着,身上烫着,眼饧耳热,愈发使这具身子温觉作痒,十分灵醒。

因而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只想着那人能好心给她一张薄毯,或使她离开这又凉又硬的青铜案,哪怕就放她去地上的毡毯,那便好了。

要不。

要不。

要不就肌肤相接,那也就不会冷了。

阿磐胡思乱想着,情难自禁,嘴巴比脑子还要快上几分。

她说,“大人,奴有些冷。”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能酥麻人半张身子。

她听得那人弃了笔。

片刻身上一凉,有什么东西正由着她的脊背倏然浇了下来。

阿磐蓦地别过脸去,见那金尊玉贵的人正手持酒樽往她身上缓缓倾灌,浇了她一身的烈酒。

沿着那柔和似山丘的薄背,沿着那分明可爱的脊骨,从上而下,由浅及深,四下奔流。

流过胸脯。

流过腰身。

也流进了适才狼毫笔尖勾勒过的每一寸疆域。

浇得周身都火辣辣的,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逸出了一声娇若狸奴的吟。

灯枯焰弱,满帐酒气氤氲,暧昧不明。

这一樽酒,一声吟,轻易就点着了这帐内的干柴烈火。

只知道那印了一身的云雷纹似沿着肌肤又嵌了几分,那人温热的鼻息吐在她耳畔,呓语似的轻叹,“你很像一个人。”

阿磐心头一跳,被他低沉泛磁的声音蛊惑着,不由得顺着那人的话问了起来,“奴......”

偏偏这一开口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声腔一滞,骇得她赶紧住了口。

只庆幸自己此时正背对着他,不会被他看见她眸色里的意乱情迷。

“奴......奴像......像什么人?”

那人却并不再答。

酒味一淡下去,那人身上清冽的雪松味渐次浮了出来。

真是好闻啊。

阿磐就在这雪松味里恍然清明起来,猛地想到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怀王三年冬,也是一样的中军大帐,也是一样的青铜长案,也是一样至尊至贵的人。

他,他就是魏国大帐里的贵人呀!

去岁冬那三个日夜的往事赫然全都冒了出来,还记得他说,“掌灯过来,孤看看你的模样。”

哦!

是他!

是孩子的父亲!

旦一念及此处,有什么婉转漫出。

阿磐神迷意夺,喃喃地吟了一声,“大人.......”

那人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阿磐却已是满面绯红,那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对丰美的胸脯剧烈起伏,一颗心也几乎要从喉间口里蹦将出来。

却不敢出声,怕那唇齿间的轻吟,变成了半推半就,变成了倒屣相迎。

那人在她颈间缓缓摩挲,听见他问,“你从前可见过孤?”

哦!

见过呀!

她欢喜地全身都铺了一层亢奋的红色,她在心里大声叫着喊着,“阿磐从前见过大人!”

心里这样想着,唇齿间的话却戛然而止,似当头一棒。

阿磐见过。

但卫姝是不该见过的。

她如今不是中山阿磐,是南宫卫姝啊。

因而这样的问话几乎没有第二种答案,她压下了心底的躁动,黯然回道,“奴没有那样的好福气......”

魏营的武卒入夜时还击筑高歌,而今那击筑之声已经低了下去,慢了下来,依稀听见其声时断时续,不绝如缕,大抵也都吃醉了酒,慢慢地睡了过去。

阿磐喉间的话婉转成了一声轻叹,而那人,也再没有说话。

她背着身子,不知那人此时此刻的神情,这时候那人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忽地想起了那叫伯昭的人说的话,“主君,很像。”

是了,既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大抵是因了她长得像什么人。

一时间竟黯然魂销,就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一个进过棺的人,一个势要断情绝爱的人,原也不该去想这么多子虚乌有。

阿磐见过许多坏人。

抄家灭族的中山人。

放火屠城的魏人。

杀人如麻的赵人。

凶神恶煞磨牙吮血的将军。

面若菩萨却又吃人不眨眼的恶人。

她身后的人,是势倾朝野的王父,他视魏王为蠢物,他灭了中山,他把赵国一步步逼往荒凉的太行以西,把韩国拦在黄河以南,把燕国挡在了苦寒的北地。

可阿磐,可阿磐不觉得他是坏人。

被那颀长健硕的身子压了半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被人将身子翻转了过来。

她眼睁睁地望着那人,想从蛛丝马迹里揣测那人的心思。

而那人就那么一寸寸地摩挲着那一片凹凸不平的云雷纹,好似便是他打下的疆土,是他修建的长城,是他攻占的关隘。

他那双手,掌心宽大,指节瘦长挺直,根根分明。

那双手就似他的大纛,大纛指向何处,哪处便似着了火,触了电,便溃不成军,便片甲不留。

整个人都被他带得似火烧燎,屏气敛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磐一点儿也不怕他。

由着他观赏,也由着他摆弄,她是胸喘肤汗,骨软肉酥,累极乏极的时候,人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隐约听见有人吩咐,“冷水。”

她在恍惚间好似还想了一下,从前仿佛也有人冬夜用冷水汤沐呢。

便是在这样朦胧的时刻,阿磐心中亦对帐中人平白又生了几分亲近。

自国破以来,萍飘蓬转,流离颠沛,许久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便是到了千机门,亦马足车尘,似游骑无归,极少有安枕酣眠的时候。

而这一觉睡得安稳,竟连个梦都没有做。

依稀似有人将她放上了卧榻,也有暖和的鹅毛锦衾将她紧紧地裹着,睡得便格外踏实香甜。


那老者说完话便直起了身来,微微俯身,便就走了。

原以为,人走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今日的惊险不管怎样,她总能想方设法地混过去。

可老者甫一出帐,就听得有犬吠声一路迫近,听起来愈发清晰地叫人心慌意乱。

阿磐那颗将将落下的心复又揪了起来,揪了起来,就在半空一刻不停地悬着,晃着,惊心动魄着。

人便惶惶伏在席上,一双手握着,攥着、掐着,到底不敢动弹一下。

片刻,那侍从牵着一条猎犬进帐,关伯昭忙问,“这是要干什么?莫要惊了主君!”

那侍从一双手拽着锁链,朝着主座上的人俯首禀道,“禀王父,崔先生命老奴送一条猎犬,去替王父尝一尝那地上的药汤。”

那猎犬就在帐中狂吠,拽得那锁链铮铮作响,每响一下,都叫人头皮发麻,胆丧心惊。

她不怕狗。

南宫卫家也有一条这般狺狺吠叫的黄狗,虽不如今时这条凶悍,但亦是舞爪张牙。

便是在云姜家中,不也养过用以田猎的细犬吗?

因而,如今帐中这一条龇牙咧嘴的獒犬并不足以使她畏惧,她畏惧的是地上那一滩鸩毒啊。

侍从还在说着话,那猎犬嗅到异样,已开始朝着汤药极力挣去。

她知道只要那猎犬舔上一口,须臾之间就能毙命。而她自己呢,她与这猎犬也必是前后脚的工夫,就能被人杀了,砍了,一剑刺了,一同去上那黄泉路。

心念急转间,已想出了下策。

是,只有下策,没有上策。

那仍伏在地上的身子,仍抵住额头的双手,此时给了她十足的省便。素指就在那伤口上猛地一抓,片刻前才不怎么往外淌下的血因了这一抓,又开始哗然往下淌去。

那当真是钻心入骨的疼呐!

可疼在命面前,有什么可怕的?

在活命面前,疼丝毫也不足为虑。

果然,那猎犬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调头朝着阿磐猛烈地狂吠。

阿磐惊恐地躲着猎犬,一双眸子似受了惊的小鹿,就在猎犬的扑咬下,满地仓皇地躲着,爬着,颤着声一连串地叫着,“大人......大人.......”

阿磐也不怕在王父跟前丢了脸,终究脸面这东西......

唉,终归在生死面前,脸面又算什么呢?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到底与疼痛一样,都是此刻不足为虑的东西。

可叫着“大人”二字,却不愿求一声“救命”。

她在仓皇之间瞥了一眼地上的碎陶片,混着鸩毒的姜糖桂荏已被筵席吸了个饱,地上的汤汁渐渐少去,几乎已经没有了。

獒犬凶悍,此时面目狰狞,全身皮毛炸起,梗着头不要命地往前冲,一旁的将军们亦是被惊得往后避开几步。

有人于这慌乱之中喊了一声,“这畜生嗜血!”

是,这畜生嗜血。

那侍从一松手,便朝着阿磐猛扑过来,毫不费力地将她扑在身下,两只强劲有力的前爪重重地踩着,一口尖厉的犬牙朝着她的脖颈就往上咬去。

阿磐惊叫一声,血色尽失,骇得闭紧眸子,滚下了泪来。

她在万念俱灰之间想着,也好,也好,便是被这獒犬咬断了喉咙,也好过叫谢玄知道那药膳之中有杀人的鸩毒啊。

总算不辜负他的去而复返,也不辜负他的觅迹寻踪。

她在獒犬口下静待死亡。

忽而听闻一声惨嚎,这惨嚎就在耳边,踩在身上的两只有力的爪子乍然一松,喷溅了她一脸滚烫的血。

睁开眸子时,那惨嚎化成了呜咽,那獒犬也“哐当”一声往一旁摔去。

啊!

一支羽箭穿透了那獒犬的喉管。

凝神望去,主座上的人手持弩箭。

目光沉沉,阴冷骇人。

那侧脸如刀削斧凿,棱角极为分明,此时面色冷凝,薄唇微抿,一双凤目摄人心魄。

看起来凉薄锋锐,生冷得叫人难以靠近。

哦,他不说话时,一向是看起来冷冷的,是世人口中狠厉的权臣模样。

那流玉十指轻扣扳机,又是一箭射中了獒犬的肚腹。

獒犬呜咽一声,倒在一旁抽搐着,不需多久,就断了气息。

阿磐栗栗危惧,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得有近卫一旁小声说道,“收拾干净,过后再换席子。”

有人应了,这便上来三人,一人将獒犬拖出了大帐,一人将血渍擦净,把适才的碎瓦罐也都收拾了出去。

殿内诸将见状也都垂手抱拳退了出去,偌大个殿宇也只余下阿磐与谢玄二人。

主座上的人起身走来,那一双缎履行至跟前,长长的古玉佩在他修长的腿畔微微晃动。

就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平和命道,“起来。”

其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亦辨不明什么喜怒哀乐。

阿磐惊颤着跪直了身子,不敢伸手抱住眼前的人,亦不敢在眼前的人面前求一点儿安慰。

她没有脸去向谢玄求安慰,适才的鸩毒便是她亲自端进了大帐。

因而哪儿来的脸?

没有脸。

在那人眼中看见了自己半张脸都是血,旧的血已泛出了黑色,新的血还鲜艳欲滴,十分可怖。

那人拈起帕子覆住了她额际的伤口,那只方才还射杀了獒犬的手啊,此时举动轻柔,他还温和地问起话来,“疼不疼?”

山是眉峰聚。

水是眼波横。

阿磐仰头冲他笑,“大人,奴不疼。”

那人也笑,又问,“怕么?”

她说着违心的话,“奴不怕。”

那修长白皙的手不嫌她袍上溅血,就那么抚住了她惊颤的肩头,“嘴硬。”

阿磐心头一酸,眼圈一红,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来,兜头的内疚负罪铺天盖地地将她湮没,湮没,湮得覆了顶,也喘不过气。

一双眸子支离破碎,眼泪蓦然一下就决了堤。

她心里斥责自己,阿磐,你怎么......

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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